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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传·郑范陈贾张列传 原文及翻译 后汉书郑范陈贾张列传全文和白话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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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范陈贾张列传 原文

后汉书卷三十六 郑范陈贾张列传


郑兴字少赣,河南开封人也。少学《公羊春秋》。晚善《左氏传》,遂积精深思,通达其旨,同学者皆师之。《东观记》曰:“兴从博士金子严为《左氏春秋》。”天凤中,王莽年也。将门人从刘歆讲正大义,《左氏》义也。歆美兴才,使撰条例、章句、传诂,及校三统历。《说文》曰:“诂,训古言也。”音古度反。《三统历》,刘歆撰,谓夏、殷、周历也。

更始立,以司直李松行丞相事,先入长安,松以兴为长史,令还奉迎迁都。更始诸将皆山东人,咸劝留洛阳。兴说更始曰:“陛下起自荆楚,权政未施,更始起南阳,南阳属荆州,故曰荆楚也。一朝建号,而山西雄桀争诛王莽,开关郊迎者,何也?山西谓陕山已西也。此天下同苦王氏虐政,而思高祖之旧德也。今久不抚之,臣恐百姓离心,盗贼复起矣。《春秋》书‘齐小白入齐’,不称侯,未朝庙故也。小白,齐桓公也。《春秋》“齐小白入于齐”。《公羊传》曰:“曷为以国氏?当国也。其言入何?篡辞也。”今议者欲先定赤眉而后入关,是不识其本而争其末,恐国家之守转在函谷,言若不早都关中,有人先入,则国家镇守转在函谷也。虽卧洛阳,庸得安枕乎?”庸,用也。更始曰:“朕西决矣。”拜兴为谏议大夫,使安集关西及朔方、凉、益三州,还拜凉州刺史。会天水有反者,攻杀郡守,兴坐免。

时赤眉入关,东道不通,兴乃西归隗嚣,嚣虚心礼请,而兴耻为之屈,称疾不起。嚣矜己自饰,常以为西伯复作,西伯,文王也。作,起也。与诸将议自立为王。兴闻而说嚣曰:“春秋传云:‘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,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。’《左传》富辰谏周襄王之辞。闲者诸将集会,无乃不道忠信之言;大将军之听,无乃阿而不察乎?昔文王承积德之绪,加之以睿圣,三分天下,尚服事殷。《论语》孔子曰:“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”及武王即位,八百诸侯不谋同会,皆曰‘纣可伐矣’,武王以未知天命,还兵待时。《史记》曰,武王观兵孟津,诸侯不期而至者八百人,皆曰:“纣可伐矣。”王曰:“汝未知天命。”乃还师。后闻纣杀比干,囚箕子,乃告诸侯以伐之。故曰待时也。高祖征伐累年,犹以沛公行师。今令德虽明,世无宗周之祚,威略虽振,未有高祖之功,而欲举未可之事,昭速祸患,无乃不可乎?惟将军察之。”嚣竟不称王。后遂广置职位,以自尊高。兴复止嚣曰:“夫中郎将、太中大夫、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,非人臣所当制也。孔子曰:‘唯器与名,不可以假人。’《左传》杜预注曰:“器,车服;名,爵号也。”不可以假人者,亦不可以假于人也。无益于实,有损于名,非尊上之意也。”嚣病之而止。病犹难也。

及嚣遣子恂入侍,将行,兴因恂求归葬父母,嚣不听而徙兴舍,益其秩礼。兴入见嚣曰:“前遭赤眉之乱,以将军僚旧,故敢归身明德。兴尝为凉州刺史,嚣为西州将军,故曰“僚旧”也。幸蒙覆载之恩,复得全其性命。兴闻事亲之道,生事之以礼,死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,奉以周旋,弗敢失坠。周旋犹遵奉也。《左传》季文子曰“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礼,奉以周旋,弗敢失坠”也。今为父母未葬,请乞骸骨,若以增秩徙舍,中更停留,是以亲为饵,犹钓饵也。无礼甚矣。将军焉用之!”嚣曰:“嚣将不足留故邪?”兴曰:“将军据七郡之地,七郡,天水、陇西、武威、张掖、酒泉、敦煌、金城也。拥羌胡之众,以戴本朝,德莫厚焉,威莫重焉。居则为专命之使,入必为鼎足之臣。兴,从俗者也,不敢深居屏处,因将军求进,不患不达,因将军求入,何患不亲,此兴之计不逆将军者也。兴业为父母请,不可以已,愿留妻子独归葬,将军又何猜焉?”嚣曰:“幸甚。”促为辨装,遂令与妻子俱东。时建武六年也。

侍御史杜林先与兴同寓陇右,乃荐之曰:“窃见河南郑兴,执义坚固,敦悦《诗·书》,《左传》赵衰曰“臣亟闻郤縠之言矣,郤縠悦礼乐而敦《诗·书》”也。好古博物,见疑不惑,有公孙侨、观射父之德,《左传》,子产辨黄熊,晋侯闻之,曰:“博物君子也。”观射父,楚大夫也,对楚昭王以重黎、羲和之事。见《国语》。宜侍帷幄,典职机密。昔张仲在周,燕翼宣王,而诗人悦喜。张仲,周宣王时贤臣也。燕,乐也。翼,敬也。《诗小·雅》曰:“侯谁在矣,张仲孝友。”惟陛下留听少察,以助万分。”乃征为太中大夫。

明年三月晦,日食。兴因上疏曰:

《春秋》以天反时为灾,地反物为妖,人反德为乱,乱则妖灾生。《左传》晋伯宗之辞。天反时为灾谓寒暑易节也。地反物为妖谓群物失性也。往年以来,谪咎连见,意者执事颇有阙焉。案春秋‘昭公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,日有食之’。杜预注曰:“于周为六月,于夏为四月,纯阳用事,阴气未动而侵阳也。”传曰:‘日过分而未至,言过春分而未及夏至也。三辰有灾,三辰,日、月、星也。于是百官降物,降物,素服。君不举,不举盛馔。避移时,避正寝过日食时也。乐奏鼓,伐鼓。祝用币,用币于社。史用辞。’用辞以自责也。此以上皆《左传》载鲁太史答季平子之词也。今孟夏,纯干用事,阴气未作,其灾尤重。夫国无善政,则谪见日月,变咎之来,不可不慎,其要在因人之心,择人处位也。《左传》晋士文伯曰“国无政,不用善,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,故政不可不慎也。务三而已,一曰择人,二曰因人,三曰从时”也。尧知鲧不可用而用之者,是屈己之明,因人之心也。齐桓反政而相管仲,晋文归国而任郤縠者,是不私其私,择人处位也。史记曰,桓公与兄子纠争位,纠使管仲将兵遮道,射桓公钩带,及桓公即位,任政于管仲也。又晋文公自秦归国,怀公故臣郤芮谋烧公宫,杀文公,宦者勃鞮告之,后文公以郤縠为中军帅。縠即郤芮之族,文公不以为仇而任焉,言唯贤是用,不私其私也。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伋可大司空者,而不以时定,道路流言,咸曰“朝廷欲用功臣”,功臣用则人位谬矣。愿陛下上师唐、虞,下览齐、晋,以成屈己从众之德,以济群臣让善之功。济,成也。

夫日月交会,数应在朔,而顷年日食,每多在晦。先时而合,皆月行疾也。日君象而月臣象,君亢急则臣下促迫,故行疾也。今年正月繁霜,自尔以来,率多寒日,正月,夏之四月。此亦急咎之罚。《书》曰:“急恒寒若。”天于贤圣之君,犹慈父之于孝子也,丁宁申戒,欲其反政,故灾变仍见,此乃国之福也。今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,宜留思柔克之政,垂意《洪范》之法,克,能也。柔克谓和柔而能立事也。《尚书·洪范》曰:“高明柔克。”博采广谋,纳群下之策。

书奏,多有所纳。

帝尝问兴郊祀事,曰:“吾欲以谶断之,何如?”兴对曰:“臣不为谶。”帝怒曰:“卿之不为谶,非之邪?”兴惶恐曰:“臣于书有所未学,而无所非也。”帝意乃解。兴数言政事,依经守义,文章温雅,然以不善谶故不能任。

九年,使监征南、积弩营于津乡,征南将军岑彭、积弩将军傅俊屯津乡,以拒公孙述。津乡在今荆州也。会征南将军岑彭为刺客所杀,兴领其营,遂与大司马吴汉俱击公孙述。述死,诏兴留屯成都。顷之,侍御史举奏兴奉使私买奴婢,坐左转莲勺令。莲勺,县,属左冯翊,故城在今同州下邽县东北。莲音辇,勺音酌。是时丧乱之余,郡县残荒,兴方欲筑城郭,修礼教以化之,会以事免。

兴好古学,尤明《左氏》、《周官》,长于历数,自杜林、桓谭、卫宏之属,莫不斟酌焉。斟酌谓取其意指也。世言《左氏》者多祖于兴,而贾逵自传其父业,故有郑、贾之学。兴去莲勺,后遂不复仕,客授阌乡,阌音闻,古字也,建安中改作“闻”。三公连辟不肯应,卒于家。子众。

众字仲师。年十二,从父受《左氏春秋》,精力于学,明三统历,作《春秋难记条例》,兼通《易》、《诗》,知名于世。建武中,皇太子及山阳王荆,因虎贲中郎将梁松以缣帛聘请众,欲为通义,引籍出入殿中。众谓松曰:“太子储君,无外交之义,汉有旧防,蕃王不宜私通宾客。”遂辞不受。松复风众以“长者意,不可逆”。众曰:“犯禁触罪,不如守正而死。”太子及荆闻而奇之,亦不强也。及梁氏事败,梁松坐悬飞书诽谤下狱死,事见《梁统传》也。宾客多坐之,唯众不染于辞。

永平初,辟司空府,以明经给事中,再迁越骑司马,《汉官仪》曰“越骑司马一人,秩千石”也。复留给事中。是时北匈奴遣使求和亲。八年,显宗遣众持节使匈奴。众至北庭,虏欲令拜,众不为屈。单于大怒,围守闭之,不与水火,欲胁服众。众拔刀自誓,单于恐而止,乃更发使随众还京师。朝议复欲遣使报之,众上疏谏曰:“臣伏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,欲以离南单于之众,坚三十六国之心也。武帝开通西域,本三十六国。又当扬汉和亲,夸示邻敌,令西城欲归化者局促狐疑,怀土之人绝望中国耳。汉使既到,便偃蹇自信。信音申。若复遣之,虏必自谓得谋,其群臣驳议者不敢复言。驳议谓劝单于归汉。如是,南庭动摇,乌桓有离心矣。南单于久居汉地,具知形埶,万分离析,旋为边害。今幸有度辽之众扬威北垂,虽勿报答,不敢为患。”明帝八年,初置度辽将军,屯五原曼柏。帝不从,复遣众。众因上言:“臣前奉使不为匈奴拜,单于恚恨,故遣兵围臣。今复衔命,必见陵折。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对毡裘独拜。如令匈奴遂能服臣,将有损大汉之强。”帝不听,众不得已,既行,在路连上书固争之。诏切责众,追还系廷尉,会赦归家。

其后帝见匈奴来者,问众与单于争礼之状,皆言匈奴中传众意气壮勇,虽苏武不过。乃复召众为军司马,使与虎贲中郎将马廖击车师。至敦煌,拜为中郎将,使护西域。会匈奴胁车师,围戊己校尉,众发兵救之。迁武威太守,谨修边备,虏不敢犯。迁左冯翊,政有名迹。

建初六年,代邓彪为大司农。是时肃宗议复盐铁官,众谏以为不可。武帝时国用不足,乃卖盐铁,置官以主之。昭帝罢之,今议欲复之。诏数切责,至被奏劾,众执之不移。帝不从。在位以清正称。其后受诏作《春秋删》十九篇。八年,卒官。

子安世,亦传家业,为长乐、未央厩令。《续汉志》曰:“厩令一人,秩六百石。”延光中,安帝废太子为济阴王,安世与太常桓焉、太仆来历等共正议谏争。及顺帝立,安世已卒,追赐钱帛,除子亮为郎。众曾孙公业,自有传。

范升字辩卿。代郡人也。少孤,依外家居。九岁通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及长,习《梁丘易》、《老子》,教授后生。宣帝时梁丘贺之《易》也。

王莽大司空王邑辟升为议曹史。时莽频发兵役,征赋繁兴,升乃奏记邑曰:“升闻子以人不闲于其父母为孝,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。《论语》孔子曰:“孝哉闵子骞,人不闲于其父母兄弟之言。”闲,非也。言子骞之孝,化其父母兄弟,言人无非之者。忠臣事君,有过即谏。在下无有非君者,是忠臣也。今众人咸称朝圣,皆曰公明。盖明者无不见,圣者无不闻。今天下之事,昭昭于日月,震震于雷霆,而朝云不见,公云不闻,则元元焉所呼天?公以为是而不言,则过小矣;知而从令,则过大矣。二者于公无可以免,宜乎天下归怨于公矣。朝以远者不服为至念,升以近者不悦为重忧。今动与时戾,事与道反,驰骛覆车之辙,探汤败事之后,贾谊曰:“前车覆,后车诫。”《论语》曰:“见不善如探汤。”后出益可怪,晚发愈可惧耳。方春岁首,而动发远役,藜藿不充,田荒不耕,谷价腾跃,斛至数千,吏人陷于汤火之中,非国家之人也。如此,则胡、貊守关,青、徐之寇在于帷帐矣。王莽时,青徐二部为寇,号“青徐贼”。升有一言,可以解天下倒县,免元元之急,不可书传,愿蒙引见,极陈所怀。”邑虽然其言,而竟不用。升称病乞身,邑不听,令乘传使上党。升遂与汉兵会,因留不还。

建武二年,光武征诣怀宫,拜议郎,迁博士,上疏让曰:“臣与博士梁恭、山阳太守吕羌俱修《梁丘易》。二臣年并耆艾,经学深明,而臣不以时退,与恭并立,深知羌学,又不能达,达,进也。惭负二老,无颜于世。诵而不行,知而不言,不可开口以为人师,愿推博士以避恭、羌。”帝不许,然由是重之,数诏引见,每有大议,辄见访问。

时尚书令韩歆上疏,欲为《费氏易》、《左氏春秋》立博士,费直字长翁,善《易》,长于卦筮,见《前书》。诏下其议。四年正月,朝公卿、大夫、博士,见于云台。帝曰:“范博士可前平说。”升起对曰:“《左氏》不祖孔子,而出于丘明,师徒相传,又无其人,且非先帝所存,无因得立。”遂与韩歆及太中大夫许淑等互相辩难,日中乃罢。升退而奏曰:“臣闻主不稽古,无以承天;臣不述旧,无以奉君。陛下愍学微缺,劳心经蓺,情存博闻,故异端竞进。近有司请置《京氏易》博士,群下执事,莫能据正。《京氏》既立,《费氏》怨望,《左氏春秋》复以比类,亦希置立。《京》、《费》已行,次复《高氏》,沛人高相善《易》,与费直同时,见《前书》。《春秋》之家,又有《驺》、《夹》。《前书》曰,《驺氏》无师,《夹氏》未有其书也。如令《左氏》、《费氏》得置博士,《高氏》、《驺》、《夹》,《五经》奇异,并复求立,各有所执,乖戾分争,从之则失道,不从则失人,将恐陛下必有猒倦之听。孔子曰:‘博学约之,弗叛矣夫。’《论语》孔子之言。弗叛言不违道也。夫学而不约,必叛道也。颜渊曰:‘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。’孔子可谓知教,颜渊可谓善学矣。《老子》曰:‘学道日损。’损犹约也。又曰:‘绝学无忧。’绝末学也。今《费》、《左》二学,无有本师,而多反异,先帝前世,有疑于此,故《京氏》虽立,辄复见废。疑道不可由,疑事不可行。《诗·书》之作,其来已久。孔子尚周流游观,至于知命,自卫反鲁,乃正《雅》、《颂》。孔子以鲁哀公十一年自卫还鲁。是时道衰乐废,孔子来还,乃正之,故《雅》、《颂》各得其所。见《史记》。今陛下草创天下,纪纲未定,虽设学官,无有弟子,诗书不讲,礼乐不修,奏立《左》、《费》,非政急务。孔子曰:‘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。’攻犹习也。异端谓奇技也。传曰:‘闻疑传疑,闻信传信,而尧舜之道存。’《谷梁传》曰:“信以传信,疑以传疑。”《公羊传》曰:“君子曷为《春秋》?乐尧舜之道也。”愿陛下疑先帝之所疑,信先帝之所信,以示反本,明不专己。天下之事所以异者,以不一本也。《易》曰:‘天下之动,贞夫一也。’《易·下系》之文也。又曰:‘正其本,万事理。’今《易》无此文也。《五经》之本自孔子始,谨奏《左氏》之失凡十四事。”时难者乙太史公多引《左氏》,升又上太史公违戾《五经》,谬孔子言,及《左氏春秋》不可录三十一事。诏以下博士。

后升为出妻所告,坐系,得出,还乡里。永平中,为聊城令,坐事免,卒于家。

陈元字长孙,苍梧广信人也。广信故城在今梧州苍梧县。父钦,习《左氏春秋》,事黎阳贾护,与刘歆同时而别自名家。元父钦,字子佚。以《左氏》授王莽,自名《陈氏春秋》,故曰别也。贾护字季君。并见《前书》也。王莽从钦受《左氏》学,以钦为猒难将军。猒,一叶反。元少传父业,为之训诂,锐精覃思,至不与乡里通。以父任为郎。

建武初,元与桓谭、杜林、郑兴俱为学者所宗。时议欲立《左氏传》博士,范升奏以为《左氏》浅末,不宜立。元闻之,乃诣阙上疏曰:

陛下拨乱反正,文武并用,拨,理也。语见《公羊传》。深愍经蓺谬杂,真伪错乱,每临朝日,辄延群臣讲论圣道。知丘明至贤,亲受孔子,而《公羊》、《谷梁》传闻于后世,故诏立《左氏》,博询可否,示不专己,尽之群下也。今论者沉溺所习,玩守旧闻,固执虚言传受之辞,以非亲见实事之道。《左氏》孤学少与,与犹党也。遂为异家之所覆冒。夫至音不合众听,故伯牙绝弦;伯牙善鼓琴,钟子期善听,相与为友。子期死,伯牙破琴绝弦,不复鼓琴,以时人莫之能听也。见《吕览》。至宝不同众好,故卞和泣血。卞和得宝玉,献楚武王,王示玉人,曰“石也”,刖其右足。武王殁后,复献之文王,复曰“石也”,刖其左足。至成王时,卞和抱其璞于郊,泣尽以血继之,王乃使玉尹攻之,果得宝玉。事见《韩子》也。仲尼圣德,而不容于世,仲尼去鲁,斥齐,逐乎宋、卫,困于陈、蔡之闲。见《史记》。况于竹帛余文,其为雷同者所排,固其宜也。非陛下至明,孰能察之!

臣元窃见博士范升等所议奏《左氏春秋》不可立,及太史公违戾凡四十五事。案升为所言,前后相违,皆断截小文,媟黩微辞,以年数小差,掇为巨谬,媟,狎也;黩,垢浊也。掇,拾也,音丁括反。遗脱纤微,指为大尤,抉瑕擿衅,抉音于决反。掩其弘美,所谓“小辩破言,小言破道”者也。《大戴记·小辩篇》孔子曰:“小辩破言,小言破义,小义破道。”升等又曰:“先帝不以《左氏》为经,故不置博士,后主所宜因袭。”臣愚以为若先帝所行而后主必行者,则盘庚不当迁于殷,周公不当营洛邑,盘庚都耿,自耿迁于殷。文王都酆,武王都镐,周公辅成王营洛邑。陛下不当都山东也。往者,孝武皇帝好《公羊》,卫太子好《谷梁》,有诏诏太子受《公羊》,不得受《谷梁》。孝宣皇帝在人闲时,闻卫太子好《谷梁》,于是独学之。及即位,为石渠论而《谷梁氏》兴,石渠阁以藏秘书,在未央殿北。宣帝甘露三年,诏诸儒韦玄成、梁丘贺等讲论《五经》于石渠也。至今与《公羊》并存。此先帝后帝各有所立,不必其相因也。孔子曰,纯,俭,吾从众;至于拜下,则违之。《论语》孔子曰:“麻冕,礼也。今也纯,俭,吾从众。拜下,礼也。今拜乎上,泰也。虽违众,吾从下。”何晏注云:“麻冕,缁布冠也,古绩麻三十升以为之。纯,丝也。丝易成,故从俭。臣之与君行礼者,下拜然后升。时臣骄泰,故于上拜。今从下,礼之恭也。”夫明者独见,不惑于朱紫,听者独闻,不谬于清浊,故离朱不为巧眩移目,离朱,黄帝时明目者也,一号离娄。《慎子》曰:“离朱之明,察毫末于百步之外。”师旷不为新声易耳。桓谭《新论》曰:“晋师旷善知音,卫灵公将之晋,宿于濮水之上,夜闻新声,召师涓告之曰:‘为我听写之。’曰:‘臣得之矣。’遂之晋。晋平公飨之,酒酣,灵公曰:‘有新声,愿奏之。’乃令师涓鼓琴。未终,师旷止之曰:‘此亡国之声也。’”方今干戈少弭,戎事略戢,留思圣蓺,眷顾儒雅,采孔子拜下之义,卒渊圣独见之旨,分明白黑,建立《左氏》,解释先圣之积结,洮汰学者之累惑,洮汰犹洗濯也。使基业垂于万世,后进无复狐疑,则天下幸甚。

臣元愚鄙,尝传师言。如得以褐衣召见,俯伏庭下,褐,织毛为布,贫者之服也。诵孔氏之正道,理丘明之宿冤;若辞不合经,事不稽古,退就重诛,虽死之日,生之年也。

书奏,下其议,范升复与元相辩难,凡十余上。帝卒立《左氏》学,太常选博士四人,元为第一。帝以元新忿争,乃用其次司隶从事李封,于是诸儒以《左氏》之立,论议欢哗,自公卿以下,数廷争之。会封病卒,《左氏》复废。

元以才高著名,辟司空李通府。时大司农江冯上言,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。事下三府。元上疏曰:“臣闻师臣者帝,宾臣者霸。言以臣为师,以臣为宾也。故武王以太公为师,齐桓以夷吾为仲父。孔子曰:‘百官总己听于冢宰。’《论语》文也。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,萧何为相国,高帝赐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。太宗假宰辅之权。太宗,孝文也。申屠嘉为丞相,坐府召太中大夫邓通,欲诛之。孝文使持节召通,令人谢嘉,故曰:“假权”也。及亡新王莽,遭汉中衰,专操国柄,以偷天下,偷,窃也。况己自喻,不信群臣。夺公辅之任,损宰相之威,以刺举为明,徼讦为直。至乃陪仆告其君长,子弟变其父兄,王莽时开吏告其将,奴婢告其主。罔密法峻,大臣无所措手足。然不能禁董忠之谋,身为世戮。董忠为王莽大司马,共刘歆等谋诛莽,事发觉死也。故人君患在自骄,不患骄臣;失在自任,不在任人。是以文王有日昊之劳,周公执吐握之恭,《尚书》曰:“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昊,不遑暇食。”史记曰,伯禽封鲁,周公戒之曰:“我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亦不贱矣。我一沐三握发,一饭三吐哺,以待士,犹恐失天下之贤人,汝无以国骄人也。”不闻其崇刺举,务督察也。方今四方尚扰,天下未一,百姓观听,咸张耳目。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,袭祖宗之遗德,劳心下士,屈节待贤,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。”帝从之,宣下其议。司察犹督察也。

李通罢,元后复辟司徒欧阳歙府,数陈当世便事、郊庙之礼,帝不能用。以病去,年老,卒于家。子坚卿,有文章。

贾逵字景伯,扶风平陵人也。九世祖谊,文帝时为梁王太傅。为文帝子梁王揖之傅也。曾祖父光,为常山太守,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洛阳徙焉。父徽,从刘歆受《左氏春秋》,兼习《国语》、《周官》,又受《古文尚书》于涂恽,《风俗通》曰:“涂姓,涂山氏之后。”恽字子真,受《尚书》于胡常,见《前书》。学《毛诗》于谢曼卿,作《左氏条例》二十一篇。

逵悉传父业,弱冠能诵《左氏传》及《五经》本文,以《大夏侯尚书》教授,虽为古学,兼通五家《谷梁》之说。五家谓尹更始、刘向、周庆、丁姓、王彦等,皆为《谷梁》,见《前书》也。自为儿童,常在太学,不通人闲事。身长八尺二寸,诸儒为之语曰:“问事不休贾长头。”性恺悌,多智思,俶傥有大节。恺,乐也。悌,易也。言有和乐简易之德也。俶傥,卓异也。尤明《左氏传》、《国语》,为之《解诂》五十一篇,《左氏》三十篇,《国语》二十一篇也。永平中,上疏献之。显宗重其书,写藏秘櫲。

时有神雀集宫殿官府,冠羽有五采色,帝异之,以问临邑侯刘复,临邑,东郡县也。复,齐武王伯升孙,北海王兴子。复不能对,荐逵博物多识,帝乃召见逵,问之。对曰:“昔武王终父之业,鸑鷟在岐,鸑鷟,凤之别名也。周大夫内史过对周惠王曰:“周之兴也,鸑鷟鸣于岐山。”事见《国语》也。宣帝威怀戎狄,神雀仍集,此胡降之征也。”仍,频也。宣帝时神雀再见,改为年号,后匈奴降服,呼韩入朝也。帝来兰台给笔札,使作《神雀颂》,拜为郎,与班固并校秘书,应对左右。

肃宗立,降意儒术,特好《古文尚书》、《左氏传》。建初元年,诏逵入讲北宫白虎观、南宫云台。帝善逵说,使发出《左氏传》大义长于二传者。逵于是具条奏之曰:

臣谨擿出《左氏》三十事尤著明者,斯皆君臣之正义,父子之纪纲。其余同《公羊》者什有七八,或文简小异,无害大体。至如祭仲、纪季、伍子胥、叔术之属,《左氏》义深于君父,《父羊》多任于权变,《左传》,宋人执郑祭仲,曰:“不立突,将死。”祭仲许之,遂出昭公而立厉公。杜预注云:“祭之如宋,非会非聘,见诱被拘。废长立少,故事名罪之。”《公羊传》曰:“祭仲者何?郑之相也。何以不名?贤也。何贤乎祭仲?以为知权也。其知权柰何?宋人执之,谓之曰:‘为我出忽而立突。’祭仲不从其言,则君必死,国必亡;从其言,则君可以生易死,国可以存易亡。”古之有权者,祭仲之权是也。《左传》,纪季以酅入于齐,纪侯大去其国。贾逵以为纪季不能兄弟同心以存国,乃背兄归仇,书以讥之。《公羊传》曰:“纪季者何?纪侯之弟也。何以不名?贤也。何贤乎?服罪也。其服罪柰何?请后五庙以存姑姊妹。”《左传》,楚平王将杀伍奢,召伍奢子伍尚、伍员曰:“来,吾免而父。”尚谓员曰:“闻免父之命,不可以莫之奔,亲戚为戮,不可以莫之报。父不可弃,名不可废。”子胥奔吴,遂以吴师入郢,卒复父仇。《公羊传》曰:“父受诛,子复仇,推刃之道也。”公羊不许子胥复仇,是不深父也。《左传》曰:“冬,邾黑肱以滥来奔。贱而书名,重地故也。君子曰:‘名之不可不慎。’以地叛,虽贱必书。地以名其人,终为不义,不可灭已。是以君子动则思礼,行则思义。”《公羊传》曰:“冬,黑弓以滥来奔,文何以无邾娄?通滥也。曷为通滥?贤者子孙宜有地。贤者孰谓?谓叔术也。何贤乎叔术?让国也。”其相殊绝,固以甚远,而冤抑积久,莫肯分明。

臣以永平中上言《左氏》与图谶合者,先帝不遗刍荛,省纳臣言,写其传诂,藏之秘书。建平中,建平,哀帝年也。侍中刘歆欲立《左氏》,不先暴论大义,而轻移太常,恃其义长,诋挫诸儒,诸儒内怀不服,相与排之。排,摈滥也。刘歆欲建立《左氏》,哀帝令歆与诸儒讲论其义,诸博士不肯置对,歆乃移书太常以责之,故被排摈。事见《前书》。孝哀皇帝重逆众心,故出歆为河内太守。从是攻击《左氏》,遂为重仇。至光武皇帝,奋独见之明,兴立《左氏》、《谷梁》,会二家先师不晓图谶,故令中道而废。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,要在安上理民也。今《左氏》崇君父,卑臣子,强干弱枝,劝善戒恶,至明至切,至直至顺。《左传》曰:“翼戴天子,加之以恭。”又曰:“君命,天也,天可仇乎?委质策名,贰乃辟也。父教子贰,何以事君?”又曰:“弃父之命,恶用子矣,以有无父之国则可。”是崇君父,卑臣子也。《左氏》王人虽微,序在诸侯之上。又曰:“五大不在边,五细不在庭,末大必折,尾大不掉。”是强干弱枝也。又曰:“尽而不污,惩恶而劝善,非圣人谁能修之?”《史记》曰,孔子曰:“我欲载之空言,不如见之行事深切著明也。”且三代异物,损益随时,故先帝博观异家,各有所采。《易》有施、孟,复立梁丘,施仇、孟喜、梁丘贺也。《尚书》欧阳,复有大小夏侯,欧阳和伯、大夏侯胜、小夏侯建也。并见《前书》。今三传之异亦犹是也。又《五经》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,而《左氏》独有明文。春秋晋大夫蔡墨曰:“陶唐氏既衰,其后有刘累,学扰龙,事孔甲,范氏其后也。”范会自秦还晋,其处者为刘氏。明汉承尧后也。《五经》家皆言颛顼代黄帝,而尧不得为火德。《史记》曰“黄帝崩,其孙昌意之子立,是为帝颛顼”。当时《五经》家同为此说。若以颛顼代黄帝以土德王,即颛顼当为金德,高辛为水德,尧为木德。汉承尧后,自然不得为火德也。左氏以为少昊代黄帝,即图谶所谓帝宣也。《左氏传》曰:“黄帝氏以云纪,少昊氏以鸟纪。”是以少昊代黄帝也。《河图》曰:“大星如虹,下流华渚,女节意感,生白帝朱宣。”宋均注曰:“朱宣,少昊氏也。”如令尧不得为火,则汉不得为赤。其所发明,补益实多。

陛下通天然之明,建大圣之本,改元正历,垂万世则,改元谓改建初九年为元和元年,正历谓元和二年始用《四分历》也。是以麟凤百数,嘉瑞杂沓。杂沓言多也。章帝时,凤皇见百三十九,骐麟五十二,白虎二十九,黄龙三十四,神雀、白燕等史官不可胜纪。见《东观记》。犹朝夕恪勤,游情《六蓺》,研机综微,靡不审核。核,实也。若复留意废学,以广圣见,庶几无所遗失矣。废学谓《左氏传》也。

书奏,帝嘉之,赐布五百匹,衣一袭,令逵自选《公羊》严、颜诸生高才者二十人,教以《左氏》,公羊高作《春秋》传,号曰《公羊春秋》。严彭祖、颜安乐俱受《公羊春秋》,故《公羊》有严、颜之学。见《前书》也。与简纸经传各一通。竹简及纸也。

逵母常有疾,帝欲加赐,以校书例多,特以钱二十万,使颍阳侯马防与之。谓防曰:“贾逵母病,此子无人事于外,无人事谓不广交通也。屡空则从孤竹之子于首阳山矣。”屡,数也。空,乏也。《史记》曰,伯夷、叔齐,孤竹君之子也,隐于首阳山,卒饿死也。

逵数为帝言《古文尚书》与经传《尔雅》诂训相应,诏令撰《欧阳》、《大·小夏侯·尚书·古文》同异。逵集为三卷,帝善之。复令撰《齐》、《鲁》、《韩诗》与《毛氏》异同。并作《周官解故》。辕固,齐人也,为《齐诗》;申公,鲁人也,为《鲁诗》;韩婴为《韩诗》;毛苌为《毛诗》。故谓事之指意也。迁逵为卫士令。北宫卫士令一人,掌南、北宫,秩比六百石,见《续汉志》也。八年,乃诏诸儒各选高才生,受《左氏》、《谷梁春秋》、《古文尚书》、《毛诗》,由是四经遂行于世。皆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,千乘王伉,章帝子也。朝夕受业黄门署,学者皆欣欣羡慕焉。

和帝即位,永元三年,以逵为左中郎将。八年,复为侍中,领骑都尉。内备帷幄,兼领秘书近署,甚见信用。

逵荐东莱司马均、陈国汝郁,帝即征之,并蒙优礼。均字少宾,安贫好学,隐居教授,不应辟命。信诚行乎州里,乡人有所计争,辄令祝少宾,祝,诅也。《东观记》曰:“争曲直者,辄言‘敢祝少宾乎’?心不直者,终不敢祝也。”不直者终无敢言。位至侍中,以老病乞身,帝赐以大夫禄,归乡里。郁字叔异,性仁孝,《东观记》曰:“郁年五岁,母病不能食,郁常抱持啼泣,亦不食。母怜之,强为饭。宗亲共异之,因字曰‘异’也。”及亲殁,遂隐处山泽。后累迁为鲁相,以德教化,百姓称之,流人归者八九千户。

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,又作诗、颂、诔、书、连珠、酒令凡九篇,学者宗之,后世称为通儒。应劭《风俗通》义曰:“授先王之制,立当时之事,纲纪国体,原本要化,此通儒也。”然不修小节,当世以此颇讥焉,故不至大官。永元十三年卒,时年七十二。朝廷愍惜,除两子为太子舍人。

论曰:郑、贾之学,行乎数百年中,遂为诸儒宗,亦徒有以焉尔。言贾、郑虽为儒宗,而不为帝所重,故曰“亦徒有以焉尔”。桓谭以不善谶流亡,郑兴以逊辞仅免,贾逵能附会文致,最差贵显。贾逵附会文致,谓引《左氏》明汉为尧后也。世主以此论学,悲矣哉!言时主不重经而重谶也。

张霸字伯饶,蜀郡成都人也。年数岁而知孝让,虽出入饮食,自然合礼,乡人号为“张曾子。”七岁通《春秋》,复欲进余经,父母曰“汝小未能也”,霸曰“我饶为之”,故字曰“饶”焉。饶犹益也。

后就长水校尉樊鲦受严氏《公羊春秋》,遂博览《五经》。诸生孙林、刘固、段著等慕之,各市宅其傍,以就学焉。

举孝廉光禄主事,稍迁,光禄勋之主事也,见《汉官》。永元中为会稽太守,表用郡人处士顾奉、公孙松等。奉后为颍川太守,松为司隶校尉,并有名称。其余有业行者,皆见擢用。郡中争厉志节,习经者以千数,道路但闻诵声。

初,霸以樊鲦删《严氏春秋》犹多繁辞,乃减定为二十万言,更名《张氏学》。

霸始到越,贼未解,郡界不宁,乃移书开购,明用信赏,贼遂束手归附,不烦士卒之力。童谣曰:“弃我戟,捐我矛,盗贼尽,吏皆休。”视事三年,谓掾史曰:“太守起自孤生,致位郡守。盖日中则移,月满则亏。《史记》蔡泽之辞也。《易·丰卦》曰“日中则昊,月盈则食”也。老氏有言:‘知足不辱。’”遂上病。

后征,四迁为侍中。时皇后兄虎贲中郎将邓骘,当朝贵盛,闻霸名行,欲与为交,霸逡巡不答,众人笑其不识时务。后当为五更,会疾卒,年七十。遗来诸子曰:“昔延州使齐,子死嬴、博,因坎路侧,遂以葬焉。嬴、博,二县名,属泰山郡。《礼记》曰:“延陵季子适齐,其长子死于嬴、博之闲,因葬焉。”今蜀道阻远,不宜归茔,可止此葬,足藏发齿而已。务遵速朽,副我本心。人生一世,但当畏敬于人,若不善加己,直为受之。”诸子承命,葬于河南梁县,因遂家焉。将作大匠翟酺等与诸儒门人追录本行,谥曰宪文。中子楷。

楷字公超,通《严氏春秋》、《古文尚书》,门徒常百人。宾客慕之,自父党夙儒,偕造门焉。车马填街,徒从无所止,黄门及贵戚之家,皆起舍巷次,以候过客往来之利。楷疾其如此,辄徙避之。家贫无以为业,常乘驴车至县卖药,足给食者,辄还乡里。司隶举茂才,除长陵令,不至官。隐居弘农山中,学者随之,所居成市,后华阴山南遂有公超市。五府连辟,举贤良方正,不就。五府,太傅、太尉、司徒、司空、大将军也。

汉安元年,顺帝特下诏告河南尹曰:“故长陵令张楷行慕原宪,操拟夷、齐,原宪,鲁人,字子思,孔子弟子。清约守节,贫而乐道。轻贵乐贱,窜迹幽薮,高志确然,独拔群俗。前比征命,盘桓未至,将主者玩习于常,优贤不足,使其难进欤?郡时以礼发遣。”楷复告疾不到。

性好道术,能作五里雾。时关西人裴优亦能为三里雾,自以不如楷,从学之,楷避不肯见。桓帝即位,优遂行雾作贼,事觉被考,引楷言从学术,楷坐系廷尉诏狱,积二年,恒讽诵经籍,作《尚书注》。后以事无验,见原还家。建和三年,下诏安车备礼聘之,辞以笃疾不行。年七十,终于家。子陵。

陵字处冲,官至尚书。元嘉中,岁首朝贺,大将军梁冀带剑入省,陵呵叱令出,来羽林、虎贲夺冀剑。冀跪谢,陵不应,即劾奏冀,请廷尉论罪,有诏以一岁俸赎,而百僚肃然。

初,冀弟不疑为河南尹,举陵孝廉。不疑疾陵之奏冀,因谓曰:“昔举君,适所以自罚也。”陵对曰:“明府不以陵不肖,误见擢序,今申公宪,以报私恩。”不疑有愧色。陵弟玄。

玄字处虚,沉深有才略,以时乱不仕。司空张温数以礼辟,不能致。中平二年,温以车骑将军出征凉州贼边章等,将行,玄自田庐被褐带索,要说温曰:“天下寇贼云起,岂不以黄门常侍无道故乎?闻中贵人公卿已下当出祖道于平乐观,明公总天下威重,握六师之要,若于中坐酒酣,鸣金鼓,整行阵,召军正执有罪者诛之,引兵还屯都亭,以次翦除中官,解天下之倒县,报海内之怨毒,然后显用隐逸忠正之士,则边章之徒宛转股掌之上矣。”温闻大震,不能对,良久谓玄曰:“处虚,非不悦子之言,顾吾不能行,如何!”玄乃叹曰:“事行则为福,不行则为贼。今与公长辞矣。”即仰药欲饮之。温前执其手曰:“子忠于我,我不能用,是吾罪也,子何为当然!且出口入耳之言,谁今知之!”《左传》曰:“言出于余口,入于尔耳。”玄遂去,隐居鲁阳山中。山在今汝州南。及董卓秉政,闻之,辟以为掾,举侍御史,不就。卓临之以兵,不得已强起,至轮氏,道病终。轮氏,县,属颍川郡,故城在今洛州洛阳县城西南。

赞曰:中世儒门,贾、郑名学。众驰一介,争礼毡幄。一介,单使也。《左传》曰:“君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。”毡幄谓匈奴也。升、元守经,义偏情较,霸贵知止,辞交戚里。公超善术,所舍成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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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范陈贾张列传 白话文翻译

后汉书卷三十六 郑范陈贾张列传现代文


郑兴,字少赣,河南郡开封县人。年轻时,郑兴学习《公羊春秋》,晚年研习《左氏春秋》,积累下丰厚的儒学知识,精研深思,通晓义理,一起学习的同学,皆以郑兴为老师。王莽天凤年间,郑兴带领学生,跟随国师刘歆研讨经学大义。刘歆很欣赏郑兴的才学,让郑兴协助撰写条例、章句、训诂,同时帮助校勘《三统历》。

更始帝即位,诏命丞相府司直李松代行丞相职事。李松先进入长安,任命郑兴为丞相府长史,让郑兴前往洛阳,迎接更始帝刘玄迁都长安。更始帝的部将皆为崤山以东人,他们劝说更始帝暂且留在洛阳。郑兴谏言:“陛下从荆楚起兵,政权还未稳定,刚建立国号,关中的豪杰就争着诛杀王莽,打开函谷关,迎接陛下。为什么?因为苦于王氏虐政,思念高祖建立的汉朝。如果长久得不到朝廷抚慰,臣担心,关中百姓一旦离心离德,贼寇又会重新聚集。《春秋》讲‘齐国公子小白回到齐国’,没有称齐桓公为齐侯,是因为桓公还没有拜谒祖庙。如今,谏言者建议陛下先平定赤眉军,再进入关中,这是不懂得义理,追求末端。臣担心,国家把防务放在函谷关,如果留在洛阳,陛下能睡得安稳?”更始帝这才下定决心:“朕西入函谷的决心已定。”此后,更始帝拜郑兴为谏议大夫,诏令郑兴安抚萧关以西和朔方、凉州、益州。郑兴出使返回,更始帝又拜郑兴为凉州刺史。恰逢天水郡发生叛乱,叛军杀了天水郡太守,郑兴获罪,遭免职。

当时,赤眉军已经攻入函谷关,东行的道路被阻断,郑兴只好西行,投奔隗嚣。隗嚣以礼延请郑兴,郑兴耻于在隗嚣处任职,称病不起。隗嚣喜欢美化自己,常以西伯(周文王)再生自喻,与部下商议,欲自立为王。郑兴听说后,劝谏隗嚣:“《春秋传》讲:‘不谈忠信的话,谓之嚣张,不听五音的和声,谓之耳聋。’在此间,诸将聚会,没有一句谈论忠信的话语;大将军聆听诸将妄议,却不加以制止!在往昔,文王秉承祖上圣德,加上文王聪慧、明察,三分天下已经有其二,仍然服侍殷室。及至武王即位,八百诸侯在孟津不期而会,前来助战,襄助武王伐纣。大家都说:‘纣王可伐矣。’武王依然认为未知天命如何,随后撤军,以待天赐良机。高祖南征北战数年,仍然以沛公身份统领大军。而今,将军德行虽明,祖上并没有宗周福祚之荫庇,军威虽振,也没有高祖武功之显赫,将军欲举大事,谋划成功很难,祸患却会旦暮而至,如果一意孤行,岂不是不自量力?愿将军深思。”最终,隗嚣没有称王。再后来,隗嚣设立许多职位,借以抬高身份。郑兴再次劝谏:“将军任命的中郎将、太中大夫、持符节官员,这些都是王者才能任命的官职,非人臣所能设立。孔子说:‘只有鼎器与名分,不能假手于人。’不能假手于人,同样不能从他人手中窃为己用。有其名,无其实,反而有损其名,起不到尊上的作用。”隗嚣对谏言虽然不满,还是停止设置官员。

及至隗嚣把儿子隗恂送入京师侍奉皇帝,将要启程,郑兴通过隗恂,向隗嚣提出请求,希望回去安葬父母。隗嚣没有答应,只是更换了郑兴的住处,增加了郑兴的俸禄。郑兴来见隗嚣,说:“此前遭逢赤眉军之乱,臣作为外来僚属,在将军身边帮助将军阐明义理。幸蒙将军爱护,得以保全性命。郑兴听说,侍奉亲人之道,在于生前事之以礼,死后葬之以礼,祭祀符合礼义,遵循礼制侍奉,不敢有任何失礼的行为。如今因为我的父母还未安葬,请求将军,愿乞骸骨回到家乡,安葬父母。如果将军以增加俸禄,改善居所,欲让臣改变主意,这是臣以亲情为托辞,向将军谋求好处,毫无义理可言。将军为何要这样做!”隗嚣问:“隗嚣真的不值得效力?”郑兴答:“将军控制七郡之地(注:天水郡、陇西郡、武威郡、张掖郡、酒泉郡、敦煌郡、金城郡),军队兼有羌胡之众,以此为资本,拥戴圣朝,德莫大焉,威莫重焉。将军驻扎在塞外,即为专命之任,入朝奉职,即为鼎足之臣。郑兴只能从俗,不敢隐居,通过将军谋求进身之途,不患不显达,通过将军谋求在朝廷任职,不患不能担任高位,这是郑兴的想法,不敢隐瞒。郑兴为父母安葬请辞,不会改变主意。我愿意把妻子儿女留下,独身回去安葬父母,将军又有何猜忌?”隗嚣说:“那好吧。”催促部下为郑兴置办行装,让郑兴与妻子儿女一起,东行返回家乡。这是建武六年的事情。

此前,侍御史杜林与郑兴一起在陇西寄居,杜林向光武帝推荐郑兴:“臣注意到河南郡人郑兴坚守道义,熟读经书,好古博物,见疑不惑。郑兴有公孙侨、观射父之德行。陛下应该把郑兴召至身边,掌握宫中机要。在往昔,张仲在周室辅佐周宣王,为宣王所倚重,诗人为此制作诗篇(注:指《诗经·小雅》中‘侯谁在矣,张仲孝友’一句)。奏请陛下考虑,把郑兴召至身边,以供陛下垂询。”于是,光武帝征召郑兴,拜为太中大夫。

第二年三月的最后一天,出现日食。郑兴为此上疏:

《春秋》记载,天象出现异象为灾,大地出现异动为妖,民间违逆圣德为乱。民间有动乱,则妖、灾就会横行。去年以来连续出现灾害,恐怕与任职官员有关。《春秋》讲:“昭公十七年夏天六月甲戌朔,出现日食。”《左传》讲:“过了春分,还未到夏至,日月星三光运行失序。百官穿上素服,国君不进肴馔,避开正殿,等待灾异过去。乐官击鼓,庙祝用币祭祀,史官用辞祷告。”今年四月,孟夏之际,本应该是阳气用事,阴气下降,灾害却频繁出现。国家治理不能奉行善政,日月运行就会出现异象,灾害频繁降临,不能不有所警惕。关键要顺应人心,选择贤臣。当年,尧帝知道不可以重用鲧,违心使用,是违背初衷,屈服于大臣的谏言。齐桓公返回齐国即位,重用管仲为国相,晋文公返回晋国,重用郄縠,都是选择良臣,不以个人偏好,重要的是要选择贤良。而今,朝廷公卿大夫很多人举荐渔阳郡太守郭伋担任大司空要职,陛下迟迟未下决心。已经有流言蜚语:“朝廷欲重用功臣治国。”偏爱功臣治国,用人一定会有偏颇。愿陛下向上效仿唐尧、虞舜,向下学习齐桓、晋文,舍弃偏爱,重视举荐,从德行、才能两方面考虑,以成全群臣举荐贤良的诚意。
日月按期交会,应该是朔望,然而,近年来发生日食,时间大多在月末。时间未到而日月交会,这说明月亮运行过快。太阳象征国君,月亮象征大臣,国君亢奋,臣下做事情就会匆忙,月亮就会有运行过快的异象。今年正月多霜,在此之后,天气严寒,这也是做事情急迫的异象。上天犹如贤圣之君,对待孝子反复告诫,犹如慈父欲让孝子返回正途,所以多次以异象警示,其实,这也是国家的福气。陛下亢奋,群臣做事情就会急迫。应该适时调整政策,以柔和治理天下,留意《尚书·洪范》强调的施政要义,集思广益,多听取臣下的意见。

奏书递上,皇帝多有采纳。

光武帝曾经就郊祀之事问郑兴:“我打算按照图谶举行郊祀,你看如何?”郑兴回答:“臣不懂得图谶。”光武帝大怒,说:“卿不懂得图谶,是否要非议图谶?”郑兴惶恐,忙回答:“臣学习经书,没有学习过图谶,并非要非议图谶。”皇帝心中稍有缓解。郑兴多次就政事提出谏言,按照经书要义撰写文章,典雅蕴籍。但是,郑兴对图谶不感兴趣,因此也得不到皇帝重用。

建武九年,光武帝派郑兴监察在津乡驻扎的征南将军、积弩将军,恰逢征南将军岑彭被刺客杀害。此后,郑兴暂代岑彭统领军队,与大司马吴汉一起,进攻公孙述。公孙述败亡,光武帝诏令郑兴在成都驻扎。过了一段时间,侍御史弹劾郑兴,在奉命出使时私自买卖奴婢,郑兴因此而获罪,转任莲勺县令。当时,刚经历过战乱,郡县治理荒废。郑兴在莲勺县修筑城郭,用礼仪教化百姓,又因为某事遭免职。

郑兴喜欢经书典籍,特别喜欢《左氏传》《周官》,擅长历法、算术。杜林、桓谭、卫宏等莫不向郑兴请教,切磋经义。后世人研习《左氏传》,多师法于郑兴。贾逵自称继承了父亲的学业,因此有郑、贾学说。郑兴离开莲勺县,不再出仕为官,在阌(wén)乡客居,教授学生。三公府多次征召,郑兴不肯应召,在家中去世。儿子郑众。

郑众,字仲师,从十二岁起跟随父亲学习《左氏春秋》,专心致志做学问,熟悉《三统历》,著《春秋难记条例》,兼通《易经》《诗经》,闻名于当时。

建武年间,皇太子和山阳王刘荆通过虎贲中郎将梁松,用缣帛聘请郑众,欲让郑众编写《春秋通义》。并且将郑众的名籍列入出入宫殿的名册,以方便其出入。郑众对梁松讲:“太子是当朝储君,不应该结交士人,对此,汉室有制度规定。藩王更不应该私下结交宾客。”遂辞让,不肯接受聘请。梁松暗示郑众,这也是“长者的想法,不要违逆”。郑众说:“触犯禁令而犯罪,不如坚守道义而死。”太子和刘荆知道郑众的态度后,莫不感到惊讶,于是不再勉强。及至梁氏败亡,宾客中有很多人受到牵连,只有郑众,因为拒聘,没有受到牵连。

明帝永平初年,司空(御史大夫)府认为郑众熟悉经书,征召郑众,在宫中担任给事。再后来,郑众担任越骑司马,仍然保留给事中的职务。当时,北匈奴派遣使者向朝廷请求和亲。明帝永初八年,明帝派遣郑众持符节出使匈奴。郑众来到北匈奴王庭,匈奴欲令郑众下拜,郑众不肯屈服。单于大怒,派兵围住郑众的帐篷,也不向郑众提供水、火,欲迫使郑众屈服。郑众拔出佩刀,以死表明决心,单于担心出事,慌忙制止。此后又派出使者,跟随郑众返回京师。群臣在廷议时,认为可以再派使者,回访匈奴。郑众上疏谏言:“臣听说,北匈奴单于让汉廷派出使者,欲以此离间南匈奴单于,并巩固与西域三十六国的关系。而且,北匈奴可以借此对外宣称,已经与汉室和亲,向邻近的敌国夸耀,令西域诸国欲归附汉朝者心生狐疑,让怀念中土的西域人断绝与中原交往。汉廷派出使者,到达北匈奴王庭,北匈奴单于会更加自信,一定会自以为得计,规劝单于附汉的大臣也不敢再进言,这样一来,南匈奴也会发生动摇,乌桓也会有叛离之心。南单于在汉地居住时间很久,了解汉地的地形地貌,熟悉汉情,一旦叛离,很快就会成为边患。而今,有度辽将军镇守北部边陲,威风凛凛,即使朝廷不再派出使者回访,北匈奴也不敢胡作非为。”明帝没有采纳郑众的谏言,再次派郑众出使北匈奴。郑众又上疏谏言:“臣此前奉诏命出使,没有向北匈奴单于下拜,单于为此而忌恨,派兵围住臣的帐篷。此次再次奉诏出使,一定会遭到单于羞辱。臣诚不愿持大汉符节,面对匈奴毡房下拜。如果匈奴迫使汉使屈服,一定会有损大汉的威望。”明帝不听,郑众不得已,只好择日启程,在路上继续上书,分析出使匈奴的利弊。明帝下诏,严厉斥责,追回郑众,把郑众关押在廷尉署监狱。恰逢大赦天下,郑众被释放回家。

再后来,明帝接见北匈奴来使,询问郑众上次出使匈奴为礼仪与单于争执之事。来使解释,匈奴人都在传扬郑众的气节,非常钦佩,即使苏武当年出使匈奴,也不过如此。明帝重新召回郑众,拜为军司马,让郑众与虎贲中郎将马廖一起进攻西域车师国。汉军前进至敦煌,明帝又拜郑众为中郎将,诏令郑众担任西域都护。恰逢匈奴胁迫车师国,围攻戊己校尉,郑众发兵救援。后来,郑众又担任武威郡太守,在任上整修武备,匈奴不敢来犯。此后,郑众转任左冯翊,在任上政绩优异。

章帝建初六年,郑众代替邓彪,担任大司农。当时,章帝决定恢复盐铁专卖,郑众谏言,认为不妥。章帝下诏,严厉斥责,直至遭到官员弹劾,郑众仍然坚持己见,不肯改变。章帝没有听从郑众的劝谏。在位期间,郑众以清廉正直而闻名。再后来,郑众接受诏命,著述《春秋删》十九篇。章帝建初八年,郑众在任上去世。

儿子郑安世,继承家学,后来担任长乐宫、未央宫厩令。延光年间,安帝废黜太子刘保,降为济阴王,郑安世与太常桓焉、太仆来历等坚持正议,与安帝争执。及至顺帝刘保即位,郑安世已经去世,顺帝追赐郑安世的后人钱、帛,任命郑安世的儿子郑亮为侍郎。郑众的曾孙郑公业,另外有传记。

范升,字辩卿,代郡人。范升从小失去父亲,成为孤儿,跟随外祖父生活,九岁起开始学习《论语》《孝经》。及至长大成人,范升学习梁丘氏《易经》以及《老子》,同时教授学生。

王莽的大司空王邑征召范升,拜为议曹史。当时,王莽多次用兵,攻打蛮夷、匈奴,赋敛、徭役沉重。范升向王邑谏言:“范升听说,作为人子,以不听他人非议父母为孝顺;作为人臣,以不听他人非议君主为忠诚。而今,群臣皆称颂朝廷为圣朝,皆称颂公为圣明。人们常说,圣明者无所不见,圣朝者无所不闻。天下之事,犹如日月昭显,犹如雷霆隆隆,而圣朝视而不见,圣公充耳不闻,那么天下苍生,岂不是呼天不应?公认为做得对,不肯讲话,则过错还小;已经知道朝政有误,还要照着去做,那么过错就大啦。视而不见,充耳不闻,公身居高位,不能免责。天下苍生把政策失误归罪于公,也毫不奇怪。朝廷把远方夷狄不肯归附常挂在心里,范升认为,百姓怨恨朝廷,才是最大的忧患。如今,朝政违背民意,法规背离道义,前车覆辙,后车履痕。政策在实施时,处处碰壁,仍然一意孤行,后面的问题,恐怕会更大,问题暴露得愈晚,后果会更加严重。正当春天岁首,朝廷还要征调大军,征伐匈奴。军粮准备不足,田地荒芜,无人耕种,谷价腾贵,每斛米卖到数千钱,官吏、百姓犹如在水火中挣扎,这绝非国家之福。长此以往,胡、貊又会聚集在塞下,青州、徐州的贼寇又会起兵造反。范升有一言,可以解天下倒悬,免去百姓困厄。不可以用书信传达,恳请明公召见,当面陈述。”王邑持有同样的想法,但还是没有采纳范升的谏言。此后,范升称病,恳请退休。王邑不听,令范升乘坐传车,出使上党郡。后来,范升与汉军见面,留在上党郡,没有返回长安。

建武二年,光武帝在怀宫召见范升,拜为议郎,后又升任博士。范升上疏辞让:“臣与博士梁恭、山阳郡太守吕羌一起学习梁丘氏《易经》。此二老为耆艾老臣,经学贯通,臣没有及时引退,与梁恭、吕羌一起并立朝堂,担任博士。臣深知,吕羌的学问,难以望其项背,臣与二老并列,无颜面对世人。诵而不行,知而不言,不可以充当人师,臣愿意辞去博士位,以避让梁恭、吕羌。”光武帝没有答应,更加看重范升,多次召见。每当朝廷有事情,就会召见范升,向范升咨询意见。

当时,尚书令韩歆上疏,奏请朝廷为费氏《易经》和《左氏春秋》设立博士,光武帝下诏,将奏议交予大臣廷议。

建武四年正月,光武帝在云台召见公卿、大夫、博士。光武帝说:“范博士可以到前面来讲话。”范升起身回答诏问:“《左传》不以孔子为祖师。《左传》出自左丘明之手,通过师徒传授,又没有传世的圣人。而且,先帝在世时,并没有肯定《左传》,不应该设立博士。”范升与韩歆及太中大夫许淑等相互诘难,直至日中,辩论才结束。退朝后,范升向光武帝上奏:“臣听说,国君做事不参考古人,难以承受天命;臣子做事不引述经典,难以侍奉国君。陛下痛惜儒学衰微,劳心苦意,关心经学的发展,意在兼收并蓄。异端邪说却借此机会争相露面。近来,有关官员奏请为京氏《易传》设立博士,朝廷负责官员不能据理驳斥,纠正谬误。京氏《易传》设立博士,费氏《易传》也会有想法,《左氏春秋》也会仿效。京氏、费氏有了博士,接下来高氏,《春秋》诸家,还有驺氏、夹氏。如果朝廷让左氏、费氏设立博士,高氏、驺氏、夹氏,《五经》诸家流派,也会提出要求。诸家争执不下,各种乖谬学说,纷纷登场。顺从他们的要求,经学将会失去本意,不顺从他们的要求,则会轻视研修儒学的士人。到那时,陛下为设立博士,将会穷于应付,烦不胜烦。孔子说:‘广求博学,用礼仪加以规范,勿使其背离经学。’博学而不加以约束,必然会离经叛道。颜渊说:‘老师使我博学,同时以礼仪规范。’孔子可谓懂得教育,颜渊可谓善于学习。老子说:‘按照道义求取学问,私欲会逐日减少。’减少和约束的作用,是相同的。老子还说:‘舍弃不必要的学问,就会减少思虑。’讲的是舍弃不必要的末学。而今,费氏、左氏两家学说并没有师传,却冒出许多异端邪说。先帝在世时,很多儒学大师提出过疑问。京氏《易传》虽然受到肯定,但很快就遭到废弃。疑道不可由,疑事不可行。《诗经》《尚书》的确立,是经过长时间检验的。孔子在世时,专门到王室京畿做过考察,一直到知天命之年,从卫国返回鲁国,专心整理《雅》《颂》。而今,陛下草创制度,朝廷纲纪还未确立。虽然设立学官,还没有招收弟子,《诗经》《尚书》还没有正式讲授,礼乐典礼还没有制定。过早确立左氏、费氏博士,这并非当务之急。孔子说:‘批判异端邪说,可以消除对经学的危害。’《公羊春秋》讲:‘闻疑传疑,闻信传信,尧舜之道,就此保存下来。’愿陛下疑先帝之所疑,信先帝之所信,以显示本朝回归正途,并不独断专行。天下之事之所以有异者,就是因为并不同出于一源。《易经》讲:‘天下所有的变化,都来自一个本源。’还说:‘正其源,万事可理。’《五经》的确立,来自孔子,谨奉上《左氏春秋》十四处错误的地方。”当时,提出诘难的大臣认为司马迁多引用《左氏春秋》,范升又呈上司马迁悖逆《五经》的地方,以及谬引孔子的地方,还有《左氏春秋》不可采用的三十一件事情。皇帝下诏,交由博士们讨论。

再后来,范升休了结发妻子,被人告发,被捕入狱,出狱后,返回乡里。明帝永平年间,范升担任聊城县令,因为某事,遭免职,在家中去世。

陈元,字长孙,苍梧郡广信县人。父亲陈钦,学习《左氏春秋》,跟随黎阳县人贾护学习,与刘歆是同时代人,又独自建立陈氏学派。最初,王莽向陈钦学习《左氏春秋》,王莽篡汉,拜陈钦为厌难将军。年少时,陈元即向父亲学习《春秋》,并且为《春秋》训诂。陈元专注于学问,甚至找不出时间与家乡人来往。因为父亲的职务,陈元在宫中担任侍郎。

建武初年,陈元与桓谭、杜林、郑兴一起受到学者们崇拜。在廷议时,有大臣奏议为《左氏春秋》设立博士。范升上奏,认为《左氏春秋》浅薄,不宜设立博士。陈元听说后,前往阙门上疏:

陛下拨乱反正,文武兼用,中兴汉室,痛惜经义错谬,真伪混淆,舛误甚多,每当临朝听政,就会与群臣谈论经学。陛下知道左丘明至贤,接受过孔子教诲,公羊、穀梁则在左丘明之后,他们编纂的《春秋》,传之于后世。陛下下诏,为《左氏春秋》设立博士,同时征询大臣们的意见是否可行,以表示不敢自专,以臣下的意见为准。如今,谈论经学的学者墨守成规,沉溺于旧的学识,满足于被世人接受的看法,固执坚持已有的知识,因为并非所见所闻,就否定新事物。《左氏春秋》一时间成为孤学,被其他经学所排斥。人们常说,雅音不符合众听,伯牙断弦破琴,不再演奏;珍宝不同于众好,卞和泣血哀叹,沦为残疾。仲尼是至圣至贤,有德之人,然而不容于世人,更何况竹帛记载的古文,当然会被随声附和者所排斥,这并不奇怪。如果不是陛下圣明,谁能看到这一点!
臣陈元注意到博士范升等所提奏议,认为不应该为《左氏春秋》设立博士,还有,太史公司马迁著述《史记》,有四十五处悖逆经学。范升所言前后矛盾,这是断章取义,违背义理之辞。范升以《春秋》时间有出入,大做文章,有些纤细遗漏,也被认为是大错,吹毛求疵,掩盖《左氏春秋》之佳美,正可谓“小辩破言,小言破道”。范升等人还说:“先帝不以《左氏春秋》为经学,没有设立博士,后世皇帝应该因循旧章。”臣愚以为,如果先帝做的,后世皇帝也要照着做,那么,盘庚不应该迁都于殷,周公不应该营建洛邑,陛下也不应该在崤山以东建立国都。在以往,孝武帝喜欢《公羊春秋》,卫太子喜欢《穀梁春秋》,武帝下诏,诏令太子学习《公羊春秋》,不再学习《穀梁春秋》。孝宣帝在民间时听说卫太子喜欢《穀梁春秋》,于是也学习,及至即位,在石渠阁组织学者讨论,此后,《穀梁春秋》开始兴盛,而今,《穀梁春秋》与《公羊春秋》并存。这本身就说明,先帝、后帝各有所立,并未因循旧章。孔子说,纯真,俭朴,我赞成大家的做法;至于拜礼,我不赞成大家的做法。善于辨色者,有自己的见解,不会迷惑于朱色、紫色;善于谛听者,有自己的见解,不会迷惑于清音、浊音。因此,离朱不因彩色炫目而移动目光,师旷不因音乐新奇而扰乱心情。而今,天下干戈逐渐停息,戎马之事逐渐减少,陛下留心经学,眷顾儒雅,愿采纳孔子屈身拜下之理,阐明独到之见,分清黑白,设立《左氏春秋》博士。消除对先圣的误解,清理学者间的困惑,使得汉室基业永垂于万世,后来学者不再心存疑虑,天下幸甚。
臣陈元浅陋,曾讲解老师教授的经学。如果以褐衣儒士被皇上召见,臣愿意俯伏在大殿之下,诵讲孔氏之正道,理清左氏之宿冤;如果臣的讲解不符合经义,引述的事例不符合古训,臣愿意领受重刑,虽死之日,犹如再生之年。

奏书递上,皇帝将奏书交予大臣们廷议,范升再次与陈元就此事辩论,前后达十余次。最终,光武帝为《左氏春秋》设立博士,太常选出四名博士,陈元为第一人。光武帝认为陈元的观点偏激,以第二名司隶校尉从事李封为第一。此后,儒生们以《左氏春秋》设立博士之事争论不休,舆论哗然。从公卿以下,多次在朝堂上争执。恰逢李封病逝,《左氏春秋》在学官又遭到废弃。

陈元以高才享有盛名,司空(御史大夫)李通征召陈元。在当时,大司农江冯向皇上谏言,让司隶校尉监督三公。奏议交予三公府讨论。陈元上疏谏言:“臣听说,以贤臣为师,可以成就帝业,以贤臣为嘉宾,可以成就霸业。在往古,武王以太公为国师,齐桓公以管夷吾为仲父。孔子说:‘百官恪尽职守,听命于宰相。’在近世,高祖对待萧相国优渥有礼,文帝对申屠丞相极为尊重。及至王莽篡政,遭逢汉室衰微,王莽专擅朝政,乘机窃取天下,竭力抬高自己,不相信朝臣。王莽剥夺朝中三公的权力,损害宰相的权威,以弹劾为明,以检举为直。致使仆妾告发家长,子弟出卖父兄,严刑峻法,法网密布,朝中大臣变得手足无措。然而仍然不能制止董忠密谋,最终,王莽被杀。所以说,人君患在自骄,不患骄臣;失在自任,不在任人。文王有废寝忘食之劳,周公有握发吐哺之敬。没有听说过圣王崇尚弹劾,专务监察。而今,四方仍有扰攘之事,天下还未最终统一,百姓拭目以待,注视朝廷的一举一动。陛下应该重修文王、武王之圣德,继承祖宗之遗训,劳心苦意,礼贤下士,屈身待人,而不应该设置官员,监察三公。”光武帝采纳陈元的谏言,交予群臣讨论。

后来,李通遭免职,陈元又被司徒欧阳歙征召。在司徒府,陈元多次向皇帝陈述当前应注意的事项,诸如郊祀、宗庙祭祀等礼仪,皇帝没有采纳。陈元以有病,辞去职务,在家中病逝。儿子陈坚卿,著有文章。

贾逵,字景伯,右扶风平陵县人。九世祖贾谊,在西汉文帝朝,曾担任梁王太傅。曾祖父贾光,曾担任常山郡太守,在宣帝朝为二千石官员,按照制度从洛阳迁至平陵县。父亲贾徽,跟随刘歆学习《左氏春秋》,兼修《国语》《周官》,又向涂恽学习古文《尚书》,向谢曼卿学习毛氏《诗经》,著述《左氏条例》二十一篇。

贾逵继承父亲的学业,在弱冠时,即已熟读《左氏春秋》和《五经》要义。贾逵用大夏侯《尚书》教授学生,熟谙古代典籍,兼通五家关于《穀梁春秋》的解释,从儿时起,贾逵就在太学读书,不问社会俗事。贾逵身高八尺二寸,儒生们评价贾逵:“问事不休贾长头。”贾逵性情宽厚,恺悌兄弟,喜欢思考,为人倜傥,重视大节。贾逵尤其精通《左氏春秋》《国语》,著有训诂五十一篇。明帝永平年间,贾逵上疏皇帝,献上著述的文章,明帝非常重视,命人抄写后收藏在秘书阁。

当时,有神雀在宫殿、官府翔集,神雀长有五彩羽毛,色彩斑斓,明帝看到后,非常诧异,问临邑侯刘复,刘复不能回答,举荐贾逵,说贾逵博闻多识。明帝召见贾逵。贾逵答:“在往昔,武王完成文王未竟的事业,凤凰在岐山鸣唱;宣帝以威德怀柔戎狄,神雀在宫中翔舞。这是胡人投降的先兆。”明帝诏令兰台捧出笔札伺候,令贾逵创作《神雀颂》。此后,明帝拜贾逵为宫中侍郎,与班固一起校对宫中收藏的书籍,在皇帝身边侍候。

章帝即位,非常重视儒学,特别喜欢古文《尚书》和《左氏春秋》。建初元年,章帝下诏,令贾逵在北宫白虎观、南宫云台讲学。章帝很欣赏贾逵,令贾逵对比《左氏春秋》《穀梁春秋》《公羊春秋》,指出《左氏春秋》的长处。贾逵逐条进行对比:

臣谨摘取《左氏春秋》三十处,加以注明,这些地方关乎君臣大义、父子纲纪。其余与《公羊春秋》相同之处,十有七八,即使记载有出入,也无损大体。至于对像祭仲、纪季、伍子胥、叔术等,《左氏春秋》的要义重在君父,《公羊春秋》的要义重在权变,这些地方相距较远,或完全不同,然而,《左氏春秋》受到贬抑的时间很久,没有人愿意把它们分清楚。
臣在永平年间上书先帝,提到《左氏春秋》与图谶有符合之处,先帝非常重视臣的见解,采纳臣的谏言,写进经传训诂,藏于宫中秘府。哀帝建平年间,侍中刘歆奏请,朝廷应该设立《左氏春秋》博士,没有强调《春秋》大义,而是驳斥太常,自恃对经义研究透彻,挫伤诸位大儒的自尊,结果导致朝廷重臣心怀不满,对刘歆群起而攻击。哀帝不愿意违逆众心,只好将刘歆外放,担任河内郡太守。从此以后,对《左氏春秋》的攻击,一直没有中断,《左氏春秋》遂成为攻击的对象。直至世祖即位,秉持独见之明,重视《左氏春秋》《穀梁春秋》,恰逢两家先师不懂得图谶,又半途而废。一般来讲,欲存先王之道者,重在安定国家。《左氏春秋》崇尚君、父,卑贱臣、子,重视强干弱枝,劝善惩恶,道理至明至切,至直至顺。而且,三代改变礼制,随着时代变迁,均有所损益,先帝博采众长,兼收并蓄。《易经》的传授,有施氏、孟氏学派,此后,又有梁丘氏学派。《尚书》的传授,有欧阳氏,有大小夏侯氏。如今,《春秋》三传虽有差异,也类似这种情况。研究《五经》的学者,均没有用图谶证明刘氏是尧帝的后裔,而《左氏春秋》有明文记载。研究《五经》的学者,都说颛顼帝继承黄帝,尧帝不是火德。而《左氏春秋》认为少昊帝继承黄帝,也就是图谶讲的“帝宣”。如果尧帝不是火德,那么汉室也不是火德。《左氏春秋》阐明的观点,对肯定汉室正统有帮助。
陛下天资聪明,建立圣业,改用新纪元、新历法,为万世奠定基业。凤凰、麒麟不断出现,祥瑞嘉兆纷至沓来。陛下劬劳勤政,还要腾出时间钻研《六经》,考察细微,详加核实。如果留意被忽略的《左氏春秋》,以扩大见闻,经学就不再有缺失。

奏书递上,章帝看了,很高兴,赐予贾逵五百匹布、一套衣服。诏令贾逵选择学习严氏、颜氏《公羊春秋》的高才学生二十人,指导他们学习《左氏春秋》。同时指导学生用简牍、纸张把经传抄写一遍。

贾逵的母亲身体不好,常患病,章帝给予贾逵的赏赐很多,以贾逵在宫中校书,特别赏赐金钱二十万,派颍阳侯马防送去。章帝对马防讲:“贾逵的母亲生病,贾逵本人又不善于交际,生活拮据。长此以往,会像孤竹国的二位君子,饿死在首阳山。”

贾逵多次为章帝讲解古文《尚书》,解释《尚书》经传及《尔雅》训诂的关系。章帝诏令贾逵撰写欧阳、大小夏侯有关古文《尚书》的异同。为此,贾逵撰写三卷书,章帝看了后,很高兴。再次诏令贾逵撰写齐、鲁、韩《诗经》与毛氏《诗经》的异同,合并为《周官》训诂。此后,章帝擢拔贾逵为卫士令。建初八年,章帝诏令儒生从门下学生中选拔高才生,学习《左氏春秋》、《穀梁春秋》、古文《尚书》、毛氏《诗经》,从此以后,四部经书在世间流传。章帝拜贾逵所选的弟子、再传弟子为千乘国侍郎,早晚在黄门学习、受业。学者对享受这些殊荣的人,非常羡慕。

和帝即位后,永元三年,拜贾逵为左中郎将,永元八年,拜贾逵为侍中,兼领骑都尉职事。在宫中,贾逵在皇帝身边随时顾问,兼领秘书阁职事。和帝很信任贾逵。

贾逵举荐东莱郡人司马均、陈国人汝郁。和帝征召二人,给予优厚礼遇。司马均,字少宾,安贫乐道,好学不倦,隐居在民间,教书授徒,没有担任官职。司马均在州里以诚信闻名,乡里人发生争执,常以司马均来打赌,理屈者不敢再讲话。后来,司马均官至侍中,因为年老,司马均乞求退休,和帝赐予大夫俸禄,回到家乡休息。汝郁,字叔异,为人仁孝,双亲去世,汝郁隐居在山林,与溪水为伴。后来,汝郁官至鲁国相,以仁孝教化百姓,受到百姓称颂,在外流亡的流民有八九千户返回家乡。

贾逵就经传义理、训诂、答疑解难,著述文章一百余万言,又写作诗、颂、诔、书、连珠、酒令,共计九篇。当时的学者,以贾逵为宗师,后世人称颂贾逵为通儒。然而,贾逵不拘小节,为此,也受到当时人讥讽。贾逵一生,没有做过更大的官。和帝永元十三年,贾逵病逝,享年七十二岁。和帝为贾逵的去世深感惋惜,任命贾逵的两个儿子为太子舍人。

评论如下:郑兴、贾逵对于儒学的研究,在此后数百年间流行,被当作儒学宗师,在当时,并不为朝廷所重视。桓谭以不善于附会图谶,被罢黜;郑兴以言辞谦逊,仅以身免;贾逵能够迎合皇帝的旨意,在朝中显贵。帝王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儒学,可叹矣!

张霸,字伯饶,蜀郡成都人。几岁时,张霸就懂得礼让,对待父母非常孝敬,即使进退、饮食,也处处谨守礼仪。乡里人称张霸为“张曾子”。七岁时,张霸就已熟读《春秋》,欲学习其他经书,父母讲:“你的年龄还太小,读不了那么多经书。”张霸说:“我学而时习之。”此后,张霸为自己取字“伯饶”。

后来,张霸向长水校尉樊鯈学习《严氏公羊春秋》,逐步涉猎《五经》。其他学生如孙林、刘固、段著,非常佩服张霸,在张霸居住的房子附近租赁房子,以方便就近请教。

再后来,张霸被举荐为孝廉,担任光禄勋主事,不断升迁,和帝永元年间,张霸担任会稽郡太守。在任上,张霸上表朝廷,起用会稽郡人隐士顾奉、公孙松等人,后来,顾奉担任颍川郡太守,公孙松担任司隶校尉,二人均有政绩。凡学有所长的,品学兼优的,都会得到张霸重视,郡中书生一时间相互勉励,砥砺节操,努力学习经书的有上千人,处处可闻琅琅读书声。

张霸认为,樊鯈虽然删定《严氏春秋》,文辞依然烦琐,张霸又删去部分内容,确定《严氏春秋》为二十万言,更名为《张氏春秋》。

张霸到越地初期,当地贼寇猖獗,百姓不得安宁。张霸张贴文告,悬赏捕捉贼寇,明确赏格。此后,贼寇束手来降,不再烦扰郡中派出士卒剿捕。有童谣唱道:“弃我戟,捐我矛,盗贼尽,吏皆休。”在任上视事三年,张霸对郡府掾史讲:“太守孤身一人到这里做官,人们常说,日中则移,月满则亏。老子有言:‘知足不辱。’”不久,张霸上表称病辞职。

再后来,朝廷征召张霸,四次升迁,张霸担任侍中。当时,皇后的哥哥虎贲中郎将邓骘是当朝权贵,听说张霸的名气,欲与张霸结为好友。张霸犹豫,不肯答应来人,众人笑张霸不谙时务。后来,张霸被朝廷任命为五更,恰逢患上重病,不久病逝,享年七十岁。张霸给儿子留下遗言:“在往昔,延陵季子出使齐国,儿子死在嬴、博之间,距离家乡遥远,道路坎坷,遂就地埋葬。蜀郡家乡距离京师也很遥远,道路难行,不宜送回去安葬。可以在此地选择一块墓地,只要能够掩埋尸骸即可,但求尸骸早日腐朽,以满足我的心愿。人生一世,只想着令他人敬畏,如果不善于处理后事,也要承担后果。”儿子们遵照父亲的遗命,把张霸埋葬在河南郡梁县,之后,把家眷安置在梁县。将作大匠翟酺等人与张霸的学生追述张霸的德行,追尊张霸谥号为“宪文”。张霸的二儿子名张楷。

张楷,字公超,熟读《严氏春秋》、古文《尚书》,有学生上百人。宾客敬慕张楷的学问,即使上了年龄的儒生,也会上门来向张楷请教。一时间,车马塞满街巷,学生无处歇宿。黄门及皇亲国戚就在街巷建造房屋,以方便来往客人住宿。张楷不满意他们从中牟利,于是搬家。张楷家中贫穷,没有产业,常坐驴车到县城里卖药,赚的钱足够养家,就返回乡里。司隶校尉举荐张楷为茂才,朝廷任命张楷为长陵县令,张楷没有到任。此后,张楷隐居在弘农郡山中,有学生追随张楷,在张楷居住的地方,逐渐形成集市。再后来,华阴山南面,有了一个“公超市”。太傅、太尉、司徒、司空、大将军府连续征召张楷,举荐为贤良方正,张楷不肯就职。

顺帝汉安元年,顺帝下诏河南郡大尹:“原长陵县令张楷,品行堪比原宪,操守堪比叔夷、伯齐,鄙视富贵,安于清贫,在草莽渊薮间潜行隐踪,志向高洁,超然脱俗。此前,朝廷多次征召,张楷徘徊,不肯就职,是不是主事官员习惯于按照常理办事,对待贤士优遇不够,使其不愿意出仕?郡府要以礼督促张楷进京。”张楷仍然称病,不肯到职。张楷热衷于道术,会散布五里雾。当时,关西人裴优能够散布三里雾,自以为不如张楷,向张楷学习,张楷避而不见。桓帝即位,裴优散布云雾,沦为贼寇,事情被人揭发,裴优被官府逮捕。裴优招供说跟随张楷学习道术,张楷受到牵连,被关进廷尉署诏狱。关押两年,张楷在狱中仍然坚持诵读经书,为《尚书》做注解,后来查无实据,张楷被释放回家。桓帝建和三年,桓帝下诏,以安车厚礼,聘请张楷。张楷辞让,声称患有重病,不肯应召,享年七十岁,在家中去世。儿子张陵。

张陵,字处冲,官至尚书。桓帝元嘉年间,朝廷在岁首朝贺,大将军梁冀身带佩剑,进入宫中。张陵呵斥梁冀,命令羽林卫士、虎贲勇士夺下梁冀的佩剑。梁冀跪下谢罪,张陵依然不依不饶,当场弹劾梁冀,奏请廷尉署治罪。桓帝下诏,减去梁冀一年的俸禄抵罪。朝中百官看到梁冀受罚,莫不对张陵肃然起敬。

最初,梁冀的弟弟梁不疑担任河南郡大尹,举荐张陵为孝廉。梁不疑看到张陵弹劾梁冀,为张陵担心,对张陵说:“此前我举荐君,此次可是你咎由自取。”张陵回答:“明府不认为张陵不肖,承蒙举荐。张陵此次按照法规弹劾梁冀,以此来报答私恩。”梁不疑听后,面有惭色。张陵的弟弟张玄。

张玄,字处虚,为人深沉不露,有谋略。张玄看到天下动乱,不肯再出仕为官。司空(御史大夫)张温多次以礼延请张玄,张玄不肯应召。灵帝中平二年,张温以车骑将军身份领兵出征凉州,镇压贼寇边章等。部队将要出发,张玄从田间庐舍出来,身穿褐色布衣,腰系带子,拦住张温劝谏:“天下贼寇风起云涌,不就是因为宫中黄门常侍行事无道吗?听说宫中贵人及朝中公卿以下官员,准备在平乐观为军队送行。明公总揽天下军权,掌握六师重任,如果在席间酒酣耳热时,鸣响金鼓,整顿军旅,召集军正,当场逮捕有罪者,斩首示众。而后引军,驻扎在都亭,翦除宫中宦官,救民众于倒悬,消除海内宿怨,再擢拔选用隐逸在民间的忠正士人,边章等贼寇,不过玩弄于股掌而已。”张温听罢,惊恐万分,不敢答话。过了很久,张温讲:“处虚,我不是不高兴听你讲话,只是我没有这个能力,做不到,怎么办呢!”张玄叹道:“事行则为福,不行则为贼。今天到此为止,与公告别了。”随即举起药酒,欲饮酒自杀。张温急忙上前,握住张玄的手,说:“先生忠于我,我不能用,是我的罪过,先生为何要这样!而且话出于先生口,入于我耳,谁又能知道!”张玄离去,隐居在鲁阳山。及至董卓掌握朝政,听说张玄,征召张玄,拜为掾史,又举荐张玄为侍御史,张玄不肯就职。董卓用武力逼迫,张玄不得已,只好启程,走到轮氏县,在途中病逝。

赞辞如下:中世儒门,贾、郑名学。众驰一介,争礼毡幄。升、元守经,义偏情较,霸贵知止,辞交戚里。公超善术,所舍成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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