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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传·虞傅盖臧列传 原文及翻译 后汉书虞傅盖臧列传全文和白话文
后汉书卷五十八 虞傅盖臧列传
虞诩字升卿,陈国武平人也。武平故城在今亳州鹿邑县东北。郦元《水经注》云武平城西南七里有《汉尚书令虞诩碑》,题云“君讳诩,字定安,虞仲之后”。定安盖诩之别字也。祖父经,为郡县狱吏,案法平允,务存宽恕,每冬月上其状,恒流涕随之。尝称曰:“东海于公高为里门,而其子定国卒至丞相。《前书》,于定国字曼倩,东海人。其父于公为县狱吏、郡决曹,所决皆不恨,为之生立祠。其门闾坏,父老方共修之,于公曰:“少高大闾门,令容驷马高盖车。我决狱多阴德,未尝有所冤,子孙必有兴者。”至定国为丞相,孙永为御史大夫也。吾决狱六十年矣,虽不及于公,其庶几乎!子孙何必不为九卿邪?”故字诩曰升卿。
诩年十二,能通《尚书》。早孤,孝养祖母。县举顺孙,国相奇之,欲以为吏。诩辞曰:“祖母九十,非诩不养。”相乃止。后祖母终,服阕,辟太尉李修府,拜郎中。《汉官仪》曰:“修字伯游,襄城人也。”
永初四年,羌胡反乱,残破并、凉,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,事不相赡,欲弃凉州,并力北边,乃会公卿集议。骘曰:“譬若衣败,坏一以相补,犹有所完。若不如此,将两无所保。”议者咸同。诩闻之,乃说李修曰:“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,求之愚心,未见其便。先帝开拓土字,劬劳后定,而今惮小费,举而弃之。凉州既弃,即以三辅为塞;三辅为塞,则园陵单外。此不可之甚者也。喭曰:‘关西出将,关东出相。’《说文》曰:“喭,传言也。”《前书》曰:“秦、汉以来,山东出相,山西出将。”秦时郿白起,频阳王翦;汉兴,义渠公孙贺、傅介子,成纪李广、李蔡,上邽赵充国,狄道辛武贤:皆名将也。丞相,则萧、曹、魏、丙、韦、平、孔、翟之类也。观其习兵壮勇,实过余州。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,为心腹之害者,以凉州在后故也。其土人所以推锋执锐,无反顾之心者,为臣属于汉故也。若弃其境域,徙其人庶,安土重迁,必生异志。如使豪雄相聚,席卷而东,席卷言无余也。《前书》曰“云彻席卷,后无余灾”也。虽贲、育为卒,太公为将,犹恐不足当御。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,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。弃之非计。”疽,痈疮也。修曰:“吾意不及此。微子之言,几败国事。然则计当安出?”诩曰:“今凉土扰动,人情不安,窃忧卒然有非常之变。诚宜令四府九卿,四府谓太傅、太尉、司徒、司空之府也。九卿谓太常、光禄、卫尉、廷尉、太仆、大鸿胪、宗正、大司农、少府等也。各辟彼州数人,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为冗官,冗,散也,音人勇反。外以劝厉,答其功勤,内以拘致,防其邪计。”修善其言,更集四府,皆从诩议。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,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,以安慰之。
邓骘兄弟以诩异其议,因此不平,欲以吏法中伤诩。后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,屯聚连年,州郡不能禁,乃以诩为朝歌长。故旧皆吊诩曰:“得朝歌何衰!”诩笑曰:“志不求易,事不避难,臣之职也。不遇槃根错节,何以别利器乎?”始到,谒河内大守马棱。棱字伯威,援族孙也。棱勉之曰:“君儒者,当谋谟庙堂,反在朝歌邪?”诩曰:“初除之日,士大夫皆见吊勉。以诩诪之,知其无能为也。诪当作“筹”也。朝歌者,韩、魏之郊,韩界上党,魏界河内,相接犬牙,故云郊也。背太行,临黄河,去敖仓百里,敖仓在荥阳,解具《安纪》也。而青、冀之人流亡万数。贼不知开仓招众,劫库兵,守城皋,断天下右臂,右臂,喻要便也。此不足忧也。今其众新盛,难与争锋。兵不猒权,愿宽假辔策,勿令有所拘阂而已。”阂与“碍”同。及到官,设令三科以募求壮士,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,其攻劫者为上,伤人偷盗者次之,带丧服而不事家业为下。收得百余人,诩为飨会,悉贳其罪,使入贼中,诱令劫掠,乃伏兵以待之,遂杀贼数百人。又潜遣贫人能缝者,佣作贼衣,以采綖缝其裾为帜,帜,记也。《续汉书》曰“以绛缕缝其裾”也。有出市里者,吏辄禽之。贼由是骇散,咸称神明。迁怀令。
后羌寇武都,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,迁武都太守,引见嘉德殿,厚加赏赐。羌乃率众数千,遮诩于陈食、崤谷,诩即停军不进,而宣言上书请兵,须到当发。羌闻之,乃分钞傍县,诩因其兵散,日夜进道,兼行百余里。令吏士各作两灶,日增倍之,羌不敢逼。或问曰:“孙膑减灶而君增之。孙膑为齐军将,与魏庞涓战,使齐军入魏地,为十万灶,明日为五万灶,明日为三万灶。庞涓行三日,大喜曰:“我固知齐卒怯。入吾地三日,士卒亡过半矣。”事见史记。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,以戒不虞,《前书》王吉上疏曰:“古者师行三十里,吉行五十里。”而今日且二百里。何也?”诩曰:“虏众多,吾兵少。徐行则易为所及,速进则彼所不测。虏见吾灶日增,必谓郡兵来迎。众多行速,必惮追我。孙膑见弱,吾今示强,埶有不同故也。”
既到郡,兵不满三千,而羌众万余,攻围赤亭数十日。赤亭故城在今渭州襄武县东南,有赤亭水也。诩乃令军中,使强弩勿发,而潜发小弩。羌以为矢力弱,不能至,并兵急攻。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,发无不中,羌大震,退。诩因出城奋击,多所伤杀。明日悉陈其兵众,令从东郭门出,北一作“西”。郭门入,贸易衣服,回转数周。羌不知其数,更相恐动。诩计贼当退,乃潜遣五百余人于浅水设伏,候其走路。虏果大奔,因掩击,大破之,斩获甚众,贼由是败散,南入益州。诩乃占相地埶,筑营壁百八十所,招还流亡,假赈贫人,郡遂以安。
先是运道艰险,舟车不通,驴马负载,僦五致一。《广雅》曰:“僦,赁也。”音子救反。僦五致一谓用五石赁而致一石也。诩乃自将吏士,案行川谷,自沮至下辩沮及下辩并县名。沮,今兴州顺政县也。下辩,今成州同谷县也。沮音七余反。数十里中,皆烧石翦木,开漕船道,《续汉书》曰“下辩东三十余里有峡,中当泉水,生大石,障塞水流,每至春夏,辄溢没秋稼,坏败营郭。诩乃使人烧石,以水灌之,石皆坼裂,因镌去石,遂无氾溺之患”也。以人僦直雇借佣者,于是水运通利,岁省四千余万。诩始到郡,户裁盈万。及绥聚荒余,招还流散,二三年闲,遂增至四万余户。盐米丰贱,十倍于前。《续汉书》曰:“诩始到,谷石千,盐石八千,见户万三千。视事三岁,米石八十,盐石四百,流人还归,郡户数万,人足家给,一郡无事”。坐法免。
永建元年,代陈禅为司隶校尉。数月闲,奏太傅冯石、太尉刘熹、中常侍程璜、陈秉、孟生、李闰等,百官侧目,号为苛刻。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,为吏人患。诩上书自讼曰:“法禁者俗之堤防,刑罚者人之衔辔。《礼记》曰:“夫礼,禁乱之所由生,犹坊止水之所自来也。故以旧防为无用坏之者,必有水败。”《尸子》曰:“刑罚者,人之鞭策也。”今州曰任郡,郡曰任县,更相委远,百姓怨穷,以苟容为贤,尽节为愚。臣所发举,臧罪非一,二府恐为臣所奏,遂加诬罪。臣将从史鱼死,即以尸谏耳。”《韩诗外传》曰“昔者卫大夫史鱼病且死,谓其子曰:‘我数言蘧伯玉之贤而不能进,弥子瑕不肖不能退。为人臣生不能进贤而退不肖,死不当理丧正堂,殡我于室足矣。’卫君问其故,子以父言闻,君乃立召蘧伯玉而贵之,弥子瑕而退之,徙殡于正堂,成礼而后去”也。顺帝省其章,乃为免司空陶敦。《汉官仪》曰:“敦字文理,京县人也。”
时中常侍张防特用权埶,每请托受取,诩辄案之,而屡寝不报。诩不胜其愤,乃自系廷尉,奏言曰:“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,遂交乱嫡统,几亡社稷。今者张防复弄威柄,国家之祸将重至矣。臣不忍与防同朝,谨自系以闻,无令臣袭杨震之迹。”震为樊丰所谮而死。书奏,防流涕诉帝,诩坐论输左校。防必欲害之,二日之中,传考四狱。狱吏劝诩自引,诩曰:“宁伏欧刀以示远近。”欧刀,刑人之刀也。宦者孙程、张贤等知诩以忠获罪,乃相率奏乞见。程曰:“陛下始与臣等造事之时,谓顺帝为太子,被江京等废为济阴王,程等谋立之时也。常疾奸臣,知其倾国。今者即位而复自为,何以非先帝乎?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,而更被拘系;常侍张防臧罪明正,反构忠良。今客星守羽林,其占宫中有奸臣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曰“虚、危南有众星,曰羽林”也。宜急收防送狱,以塞天变。下诏出诩,还假印绶。”时防立在帝后,程乃叱防曰:“奸臣张防,何不下殿!”防不得已,趋就东箱。埤苍云:“箱,序也。”字或作“厢”。程曰:“陛下急收防,无令从阿母求请。”阿母,宋娥也。帝问诸尚书,尚书贾朗素与防善,证诩之罪。帝疑焉,谓程曰:“且出,吾方思之。”于是诩子顗与门生百余人,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,叩头流血,诉言枉状。梵乃入言之,防坐徙边,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,即日赦出诩。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,语甚切激。帝感悟,复征拜议郎。数日,迁尚书仆射。
是时长吏、二千石听百姓谪罚者输赎,号为“义钱”,托为贫人储,而守令因以聚敛。诩上疏曰:“元年以来,贫百姓章言长吏受取百万以上者,匈匈不绝,谪罚吏人至数千万,而三公、刺史少所举奏。寻永平、章和中,州郡以走卒钱给贷贫人,走卒,伍伯之类也。《续汉志》曰:“伍伯,公八人,中二千石六人,千石、六百石皆四人,自⑷百石以下至二百石皆二人。黄绶。武官伍伯,文官辟车。铃下、侍合、门兰、部署、街里走卒,皆有程品,多少随所典领,率皆赤帻缝褠。”即今行鞭杖者也。此言钱者,令其出资钱,不役其身也。司空劾案,州及郡县皆坐免黜。今宜遵前典,蠲除权制。”于是诏书下诩章,切责州郡。谪罚输赎自此而止。
先是宁阳主簿诣阙,诉其县令之枉,宁阳,县,属东平国,故城在今兖州龚丘县南也。积六七岁不省。主簿乃上书曰:“臣为陛下子,陛下为臣父。臣章百上,终不见省,臣岂可北诣单于以告怨乎?”帝大怒,持章示尚书,尚书遂劾以大逆。诩驳之曰:“主簿所讼,乃君父之怨;百上不达,是有司之过。愚蠢之人,不足多诛。”帝纳诩言,笞之而已。诩因谓诸尚书曰:“小人有怨,不远千里,断发刻肌,诣阙告诉,而不为理,岂臣下之义?君与浊长吏何亲,而与怨人何仇乎?”闻者皆惭。诩又上言:“台郎显职,仕之通阶。今或一郡七八,或一州无人。宜令均平,以厌天下之望。”及诸奏议,多见从用。
诩好刺举,无所回容,回,曲也。数以此忤权戚,遂九见谴考,三遭刑罚,而刚正之性,终老不屈。永和初,迁尚书令,以公事去官。朝廷思其忠,复征之,会卒。临终,谓其子恭曰:“吾事君直道,行己无愧,所悔者为朝歌长时杀贼数百人,其中何能不有冤者。自此二十余年,家门不增一口,斯获罪于天也。”
恭有俊才,官至上党太守。
傅燮字南容,北地灵州人也。灵州,县也。本字幼起,慕南容三复白圭,乃易字焉。《家语》子贡对卫文子曰:“一日三复白圭之玷,是南宫绦之行也。”王肃注云:“玷,缺也。诗云:‘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。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。’一日三复,慎之至也。”身长八尺,有威容。少师事太尉刘宽。再举孝廉。闻所举郡将丧,乃弃官行服。后为护军司马,与左中郎将皇甫嵩俱讨贼张角。
燮素疾中官,既行,因上疏曰:“臣闻天下之祸,不由于外,皆兴于内。是故虞舜升朝,先除四凶,然后用十六相。《左传》曰,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,苍舒、隤敱、捣戭、大临、尨降、庭坚、仲容、叔达,谓之八恺。高辛氏有才子八人,伯奋、仲堪、叔献、季仲、伯虎、仲熊、叔豹、季狸,谓之八元也。明恶人不去,则善人无由进也。今张角起于赵、魏,黄巾乱于六州。皇甫嵩传曰:“连结郡国,自青、徐、幽、冀、荆、杨、兖、豫八州之人,莫不毕应。”此云“六州”,盖初起时也。此皆衅发萧墙,而祸延四海者也。臣受戎任,奉辞伐罪,始到颍川,战无不克。黄巾虽盛,不足为庙堂忧也。臣之所惧,在于治水不自其源,末流弥增其广耳。陛下仁德宽容,多所不忍,故阉竖弄权,忠臣不进。诚使张角枭夷,黄巾变服,臣之所忧,甫益深耳。甫,始也。何者?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,亦犹冰炭不可同器。《韩子》曰“冰炭不同器而久,寒暑不同时而至”也。彼知正人之功显,而危亡之兆见,皆将巧辞饰说,共长虚伪。夫孝子疑于屡至,甘茂对秦武王曰:“昔曾参之居费,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,人告其母曰‘曾参杀人’,其母织自若也。又告之,其母自若也。又告之,其母投杼下机,逾墙而走。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之信也,三人疑之,其母惧焉。”见史记也。市虎成于三夫。解见《马援传》。若不详察真伪,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。白起与应侯有隙,构之秦昭王,免起为士伍,迁之阴密。行出咸阳西门十里,至杜邮,使赐剑自裁。见《史记》。案杜邮,今咸阳城是其地。郦元注《水经》云渭水北有杜邮亭也。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,速行谗佞放殛之诛,殛音纪力反。殛亦诛也。则善人思进,奸凶自息。臣闻忠臣之事君,犹孝子之事父也。子之事父,焉得不尽其情?使臣身备鈇钺之戮,陛下少用其言,国之福也。”书奏,宦者赵忠见而忿恶。及破张角,燮功多当封,忠诉谮之,《续汉书》曰:“燮军斩贼三帅卜巳、张伯、梁仲宁等,功高为封首。”灵帝犹识燮言,识,记也,音志。得不加罪,竟亦不封,以为安定都尉。以疾免。
后拜议郎。会西羌反,边章、韩遂作乱陇右,征发天下,役赋无已。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。诏会公卿百官,烈坚执先议。燮厉言曰:“斩司徒,天下乃安。”尚书郎杨赞奏燮廷辱大臣。帝以问燮。燮对曰:“昔冒顿至逆也,樊哙为上将,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,愤激思奋,未失人臣之节,顾计当从与不耳,季布犹曰‘哙可斩也’。冒顿,匈奴单于名也。《前书》曰,季布为中郎将,单于为书嫚吕太后,吕太后怒,召诸将议之。将军樊哙曰:“愿得十万众,横行匈奴中。”诸将皆阿太后,以哙言为然。布曰:“樊哙可斩也!夫以高帝兵三十万困于平城,哙时亦在其中。今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!”今凉州天下要冲,国家藩卫。高祖初兴,使郦商别定陇右;《前书》,汉王赐郦商爵信成君,以将军为陇西都尉,别定北地。世宗拓境,列置四郡,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。《前书》,武帝分武威、酒泉,置张掖、敦煌,谓之四郡。刘歆等议曰:“孝武帝北攘匈奴,降昆邪十万之觿,置五属国,起朔方,以夺其肥饶之地。东伐朝鲜,起玄菟、乐浪,以断匈奴之左臂。西伐大宛,并三十六国,结乌孙,起敦煌、酒泉、张掖,以鬲婼羌,裂匈奴之右臂。”婼音而遮反。今牧御失和,使一州叛逆,海内为之骚动,陛下卧不安寝。烈为宰相,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,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,臣窃惑之。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,《说文》曰:“衽,衣衿也。”士劲甲坚,因以为乱,此天下之至虑,社稷之深忧也。若烈不知之,是极蔽也;知而故言,是不忠也。”帝从燮议。由是朝廷重其方格,方,正也。格犹标准也。每公卿有缺,为众议所归。
顷之,赵忠为车骑将军,诏忠论讨黄巾之功,执金吾甄举等谓忠曰:“傅南容前在东军,有功不侯,故天下失望。今将军亲当重任,宜进贤理屈,以副众心。”忠纳其言,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。延谓燮曰:“南容少答我常侍,万户侯不足得也。”燮正色拒之曰:“遇与不遇,命也;有功不论,时也。傅燮岂求私赏哉!”忠愈怀恨,然惮其名,不敢害。权贵亦多疾之,是以不得留,一作“封”。出为汉阳太守。
初,郡将范津明知人,举燮孝廉。及津为汉阳,与燮交代,合符而去,乡邦荣之。津字文渊,南阳人。燮善恤人,叛羌怀其恩化,并来降附,乃广开屯田,列置四十余营。
时刺史耿鄙委任治中程球,球为通奸利,士人怨之。《汉官》曰,司隶功曹从事,即持中也。中平四年,鄙率六郡兵讨金城贼王国、韩遂等。燮知鄙失众,必败,谏曰:“使君统政日浅,人未知教。孔子曰:‘不教人战,是谓弃之。’今率不习之人,越大陇之阻,将十举十危,而贼闻大军将至,必万人一心。边兵多勇,其锋难当,而新合之觿,上下未和,万一内变,虽悔无及。不若息军养德,明赏必罚。贼得宽挺,挺,解也。必谓我怯,群恶争埶,其离可必。然后率已教之人,讨已离之贼,其功可坐而待也。今不为万全之福,而就必危之祸,窃为使君不取。”鄙不从。行至狄道,果有反者,先杀程球,次害鄙,贼遂进围汉阳。城中兵少粮尽,燮犹固守。
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,皆夙怀燮恩,共于城外叩头,求送燮归乡里。子干年十三,从在官舍。知燮性刚,有高义,恐不能屈志以免,进谏曰:“国家昏乱,遂令大人不容于朝。今天下已叛,而兵不足自守,乡里羌胡燮,北地人,故云乡里也。先被恩德,欲令弃郡而归,愿必许之。徐至乡里,率厉义徒,见有道而辅之,以济天下。”言未终,燮慨然而叹,呼干小字曰:“别成,《干集》曰:“干字彦林。”汝知吾必死邪?盖‘圣达节,次守节’。《左传》曰,曹公子臧曰:“前志有之,圣达节,次守节,下失节。”且殷纣之暴,伯夷不食周粟而死,仲尼称其贤。《史记》曰,伯夷,孤竹君之子也。武王载文王木主伐纣。殷既平,伯夷耻之,义不食周粟,遂饿死。《论语》曰,子贡问曰:“伯夷、叔齐何人也?”孔子曰:“古之贤人也。”今朝廷不甚殷纣,吾德亦岂绝伯夷?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,《孟子》曰:“养吾浩然之气。”赵岐注曰:“浩然,天气也。”食禄又欲避其难乎?《左传》曰,子路曰“食焉不避其难”也。吾行何之,必死于此。汝有才智,勉之勉之。主簿杨会,吾之程婴也。”程婴,解见《冯衍传》也。干哽咽不能复言,左右皆泣下。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:“成败之事,已可知矣。先起,上有霸王之业,下成伊吕之勋。天下非复汉有,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师乎?”师即君也。《尚书》曰“作之君,作之师”也。燮案剑叱衍曰:“若剖符之臣,反为贼说邪!”遂麾左右进兵,临阵战殁。谥曰壮节侯。
干知名,位至扶风太守。
盖勋字元固,敦煌广至人也。广至,县名,故城在今瓜州常乐县东,今谓之县泉堡是也。家世二千石。《续汉书》曰:“曾祖父进,汉阳太守。祖父彪,大司农。”《谢承书》曰:“父字思齐,官至安定属国都尉。”初举孝廉,为汉阳长史。时武威太守倚恃权埶,恣行贪横,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。凉州刺史梁鹄畏惧贵戚,欲杀正和以免其负,乃访之于勋。勋素与正和有仇,或劝勋可因此报隙。勋曰:“不可。谋事杀良,非忠也;乘人之危,非仁也。”乃谏鹄曰:“夫绁食鹰鸢欲其鸷,绁,执也。《广雅》曰:“鸷,执也。”《苍颉解诂》曰:“鸢,鸱也。”食音嗣。鸷而亨之,将何用哉?”鹄从其言。正和喜于得免,而诣勋求谢。勋不见,曰:“吾为梁使君谋,不为苏正和也。”怨之如初。《续汉书》,中平元年,黄巾贼起,故武威太守酒泉黄隽被征,失期。梁鹄欲奏诛隽,勋为言得免。隽以黄金二十斤谢勋,勋谓隽曰:“吾以子罪在八议,故为子言。吾岂卖评哉!”终辞不受。
中平元年,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,刺史左昌因军兴断盗数千万。断谓割截。勋固谏,昌怒,乃使勋别屯阿阳以拒贼锋,阿阳,县,属天水郡。欲因军事罪之,而勋数有战功。边章等遂攻金城,杀郡守陈懿,勋劝昌救之,不从。边章等进围昌于冀,昌惧而召勋。勋初与从事辛曾、孔常俱屯阿阳,及昌檄到,曾等疑不肯赴。勋怒曰:“昔庄贾后期,穰苴奋剑。齐景公时,燕、晋侵齐,景公以司马穰苴为将,捍之,仍令宠臣庄贾监军。与穰苴期旦日会,贾素骄贵,夕时至,穰苴召军正问曰:“军法期而后者云何?”对曰:“当斩。”遂斩贾以徇三军。今之从事,岂重于古之监军哉!”曾等惧而从之。勋即率兵救昌。到,乃诮让章等,责以背叛之罪。皆曰:“左使君若早从君言,以兵临我,庶可自改。今罪已重,不得降也。”乃解围而去。昌坐断盗征,以扶风宋枭代之。《续汉书》“枭”字作“泉”也。枭患多寇叛,谓勋曰:“凉州寡于学术,故屡致反暴。今欲多写《孝经》,令家家习之,庶或使人知义。”勋谏曰:“昔太公封齐,崔杼杀君;伯禽侯鲁,庆父篡位。崔杼,齐大夫。齐庄公先通其妻,杼杀之。庆父,鲁庄公弟。庄公子开立,是为湣公,庆父袭杀湣公。并见《史记》。此二国岂乏学者?今不急静难之术,遽为非常之事,既足结怨一州,又当取笑朝廷,勋不知其可也。”枭不从,遂奏行之。果被诏书诘责,坐以虚慢征。时叛羌围护羌校尉夏育于畜官,《前书·尹翁归传》曰:“有论罪输掌畜官。”《音义》曰:“右扶风畜牧所在,有苑师之属,故曰畜官。畜音许救反。”勋与州郡合兵救育,至狐槃,为羌所破。勋收余众百余人,为鱼丽之陈。丽音离。《左传》曰:“王以诸侯伐郑,郑原繁、高渠弥奉公为鱼丽之陈,先偏后伍,伍承弥缝。”杜预注曰:“此鱼丽陈法也。”羌精骑夹攻之急,士卒多死。勋被三创,坚不动,乃指木表表,标也。曰:“必尸我于此。”句就种羌滇吾句就,羌别种也。句音古侯反。素为勋所厚,乃以兵捍众曰:“盖长史贤人,汝曹杀之者为负天。”勋仰骂曰:“死反虏,汝何知?促来杀我!”众相视而惊。滇吾下马与勋,勋不肯上,遂为贼所执。羌戎服其义勇,不敢加害,送还汉阳。后刺史杨雍即表勋领汉阳太守。时人饥,相渔食,勋调谷禀之,调犹发也。先出家粮以率众,存活者千余人。
后去官,征拜讨虏校尉。灵帝召见,问:“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?”勋曰:“幸臣子弟扰之。”时宦者上军校尉蹇硕在坐,帝顾问硕,硕惧,不知所对,而以此恨勋。帝又谓勋曰:“吾已陈师于平乐观,多出中藏财物以饵士,何如?”中藏谓内藏也。勋曰:“臣闻‘先王耀德不观兵。’《国语》曰:“穆王将征犬戎,祭公谋父谏曰:‘不可。先王耀德不观兵。’”韦昭注曰:“耀,明也。观,示也。”今寇在远而设近陈,不足昭果毅,秪黩武耳。”《左传》曰“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武,杀敌为果,致果曰毅”也。帝曰:“善。恨见君晚,群臣初无是言也。”
勋时与宗正刘虞、佐军校尉袁绍同典禁兵。勋谓虞、绍曰:“吾仍见上,上甚聪明,但拥蔽于左右耳。若共并力诛嬖幸,然后征拔英俊,以兴汉室,功遂身退,岂不快乎!”虞、绍亦素有谋,因相连结,未及发,而司隶校尉张温举勋为京兆尹。帝方欲延接勋,而蹇硕等心惮之,并劝从温奏,遂拜京兆尹。
时长安令杨党,父为中常侍,恃埶贪放,勋案得其臧千余万。贵戚咸为之请,勋不听,具以事闻,并连党父,有诏穷案,威震京师。时小黄门京兆高望为尚药监,幸于皇太子,太子因蹇硕属望子进为孝廉,勋不肯用。或曰:“皇太子副主,望其所爱,硕帝之宠臣,而子违之,所谓三怨成府者也。”府,聚也。勋曰:“选贤所以报国也。非贤不举,死亦何悔!”勋虽在外,每军国密事,帝常手诏问之。《续汉书》曰:“是时,汉阳叛人王国,觿十余万,攻陈仓,三辅震动。勋领郡兵五千人,自请满万人,因表用处士扶风士孙瑞为鹰鹞都尉,桂阳魏杰为破敌都尉,京兆杜楷为威虏都尉,弘农杨儒为鸟击都尉,长陵第五俊为清寇都尉。凡五都尉,皆素有名,悉领属勋。每有密事,灵帝手诏问之。”数加赏赐,甚见亲信,在朝臣右。
及帝崩,董卓废少帝,杀何太后,勋与书曰:“昔伊尹、霍光权以立功,犹可寒心,足下小丑,何以终此?贺者在门,吊者在庐,可不慎哉!”《孙卿子》曰“庆者在堂,吊者在闾,福与祸邻,莫知其门”也。卓得书,意甚惮之。征为议郎。时左将军皇甫嵩精兵三万屯扶风,勋密相要结,将以讨卓。会嵩亦被征,勋以众弱不能独立,遂并还京师。自公卿以下,莫不卑下于卓,唯勋长揖争礼,见者皆为失色。卓问司徒王允曰:“欲得快司隶校尉,谁可作者?”允曰:“唯有盖京兆耳。”卓曰:“此人明智有余,然不可假以雄职。”乃以为越骑校尉。卓又不欲令久典禁兵,复出为颍川太守。未及至郡,征还京师。时河南尹朱俊为卓陈军事。卓折俊曰:“我百战百胜,决之于心,卿勿妄说,且污我刀。”勋曰:“昔武丁之明,犹求箴谏,武丁,殷王高宗也。谓傅说曰:“启乃心,沃朕心。”说复于王曰:“惟木从绳则正,后从谏则圣。”见《尚书》。况如卿者,而欲杜人之口乎?”卓曰:“戏之耳。”勋曰:“不闻怒言可以为戏?”卓乃谢俊。勋虽强直不屈,而内厌于卓,不得意,疽发背卒,时年五十一。遗令勿受卓赙赠。卓欲外示宽容,表赐东园秘器赗襚,送之如礼。葬于安陵。
子顺,官至永阳太守。
臧洪字子源,广陵射阳人也。射阳故城在今楚州安宜县东也。父旻,有干事才。《谢承书》曰:“旻达于从政,为汉良吏,迁匈奴中郎将。还京师,太尉袁逢问其西域诸国土地风俗人物种数,旻具答言西域本三十六国,后分为五十五,稍散至百余国。大小,道里近远,人数多少,风俗燥湿,山川草木鸟兽异物名种不与中国同者,口陈其状,手画地形。逢奇其才,叹息言:‘虽班固作《西域传》,何以加此乎?’”熹平元年,会稽妖贼许昭起兵句章,句章县故城在今越州鄮县西。《十三州志》云:“句践之地,南至句无,其后并吴,因大城句,章伯功以示子孙,故曰句章。”自称“大将军”,立其父生为越王,攻破城邑,众以万数。拜旻扬州刺史。旻率丹阳太守陈夤击昭,破之。昭遂复更屯结,大为人患。旻等进兵,连战三年,破平之,获昭父子,斩首数千级。迁旻为使匈奴中郎将。
洪年十五,以父功拜童子郎,汉法,孝廉试经者拜为郎。洪以年幼才俊,故拜童子郎也。《续汉书》曰“左雄奏征海内名儒为博士,使公卿子弟为诸生,有志操者加其俸禄。及汝南谢廉、河南赵建章年始十二,各能通经,雄并奏拜童子郎。于是负书来学,去集京师”也。知名太学。洪体貌魁梧,有异姿。魁梧,壮大之貌也。梧音吾。举孝廉,补即丘长。即丘,县,属琅邪国,故城在今沂州临沂县东南,即《春秋》之祝丘也。
中平末,弃官还家,太守张超请为功曹。时董卓弑帝,图危社稷。洪说超曰:“明府历世受恩,兄弟并据大郡。谓超为广陵,兄邈为陈留也。今王室将危,贼臣虎视,此诚义士效命之秋也。今郡境尚全,吏人殷富,若动桴鼓,可得二万人。以此诛除国贼,为天下唱义,不亦宜乎!”超然其言,与洪西至陈留,见兄邈计事。邈先谓超曰:“闻弟为郡,委攻臧洪,洪者何如人?”超曰:“臧洪海内奇士,才略智数不比于超矣。”邈即引洪与语,大异之。乃使诣兖州刺史刘岱、岱字公山。豫州刺史孔胄,胄字公绪。遂皆相善。邈既先有谋约,会超至,定议,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。设坛场,将盟,既而更相辞让,莫敢先登,咸共推洪。洪乃摄衣升坛,操血而盟曰:“汉室不幸,皇纲失统,贼臣董卓,乘衅纵害,祸加至尊,毒流百姓。大惧沦丧社稷,翦覆四海。兖州刺史岱、豫州刺史胄、陈留太守邈、东郡太守瑁、桥瑁也。广陵太守超等,纠合义兵,并赴国难。纠,收也。凡我同盟,齐心一力,以致臣节,陨首丧元,必无二志。有渝此盟,俾坠其命,无克遗育。《左传》曰,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廷,要言曰“皆奖王室,无相害也。有渝此盟,明神殛之,俾坠其师,无克祚国”也。皇天后土,祖宗明灵,实皆鉴之。”洪辞气慷慨,闻其言者,无不激扬。自是之后,诸军各怀迟疑,莫适先进,遂使粮储单竭,兵众乖散。
时讨虏校尉公孙瓒与大司马刘虞有隙,超乃遣洪诣虞,共谋其难。行至河闲而值幽冀交兵,行涂阻绝,因寓于袁绍。绍见洪,甚奇之,与结友好,以洪领青州刺史。前刺史焦和好立虚誉,能清谈。时黄巾群盗处处飙起,而青部殷实,军革尚众。和欲与诸同盟西赴京师,未及得行,而贼已屠城邑。和不理戎警,但坐列巫史,禜祷群神。巫,女巫也。史,祝史也。禜谓营攒用币,以禳风雨霜雪水旱厉疫于日月星辰山川也。祷谓告事求福也。又恐贼乘冻而过,命多作陷冰丸,以投于河。众遂溃散,和亦病卒。洪收抚离叛,百姓复安。
在事二年,袁绍惮其能,徙为东郡太守,都东武阳。时曹操围张超于雍丘,甚危急。超谓军吏曰:“今日之事,唯有臧洪必来救我。”或曰:“袁曹方穆,而洪为绍所用,恐不能败好远来,违福取祸。”超曰:“子源天下义士,终非背本者也,或见制强力,不相及耳。”洪始闻超围,及徒跣号泣,并勒所领,将赴其难。自以众弱,从绍请兵,而绍竟不听之,超城遂陷,张氏族灭。洪由是怨绍,绝不与通。绍兴兵围之,历年不下,使洪邑人陈琳以书譬洪,示其祸福,责以恩义。《献帝春秋》曰“绍使琳为书八条,责以恩义,告喻使降”也。洪答曰:
隔阔相思,发于寤寐。相去步武,《尔雅》曰:“武,迹也。”而趋舍异规,其为怆恨,胡可胜言!前日不遗,比辱雅况,比,频也。述叙祸福,公私切至。以子之才,穷该典籍,岂将闇于大道,不达余趣哉?是以损弃翰墨,一无所酬,亦冀遥忖褊心,粗识鄙性。重获来命,援引纷纭,虽欲无对,而义笃其言。
仆小人也,本乏志用,中因行役,特蒙倾盖,《家语》,孔子之郯,与程子相遇于涂,倾盖而语也。恩深分厚,遂窃大州,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?每登城临兵,观主人之旗鼓,洪常寓于绍,故谓之主人也。瞻望帐幄,感故友之周旋,抚弦搦矢,搦,捉也,音女卓反。不觉涕流之覆面也。何者?自以辅佐主人,无以为悔;主人相接,过绝等伦。受任之初,志同大事,埽清寇逆,共尊王室。岂悟本州被侵,郡将遘厄,请师见拒,辞行被拘,使洪故君,遂至沦灭。区区微节,无所获申,岂得复全交友之道,重亏忠孝之名乎?所以忍悲挥戈,收泪告绝。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,来者侧席,去者克己,来者侧席而待之,去者克己自责,不责人也。则仆抗季札之志,不为今日之战矣。吴王余昧卒,欲授弟季札,季札逃去。见《史记》也。
昔张景明登坛喢血,奉辞奔走,卒使韩牧让印,主人得地。后但以拜章朝主,赐爵获传之故,不蒙观过之贷,而受夷灭之祸。《英雄记》云,袁绍使张景明、郭公则、高元才等说韩馥,使让冀州与绍。然则馥之让位,景明亦有其功。其余未详也。吕奉先讨卓来奔,请兵不获,告去何罪,复见斫刺。《魏志吕布传》曰:“布破张燕军而求益兵,众将士钞掠,绍患忌之。布觉其意,从绍求去。”《英雄记》:“布求还洛,绍假布领司隶校尉,外言当遣,内欲杀布。明日当发,绍遣甲士三十人,辞以送布,止于帐侧。布伪使人于帐中鼓筝,绍兵卧,无何,出帐去而兵不觉。夜半兵起,乱斫布床被,谓已死。明旦,绍讯问,知布尚在,乃闭城门,布遂引去。”刘子璜奉使逾时,辞不获命,畏君怀亲,以诈求归,可谓有志忠孝,无损霸道,亦复僵尸麾下,不蒙亏除。慕进者蒙荣,违意者被戮,此乃主人之利,非游士之愿也。是以鉴戒前人,守死穷城,亦以君子之违,不适敌国故也。《左传》云,公山不狃曰:“君子违不适仇国。”杜预注云:“违,奔亡也。”
足下当见久围不解,救兵未至,感婚姻之义,推平生之好,以为屈节而苟生,胜守义而倾覆也。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,南史不曲笔以求存,崔杼杀齐庄公,欲劫晏子与盟,以戟拘其颈,剑承其心。晏子曰:“劫吾以刃而失其意,非勇也。”崔杼遂释之。事见《晏子》。《左传》曰“太史书曰‘崔杼弑其君’,崔子杀之。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,其弟又书,乃舍之。南史氏闻太史尽死,执简以往,闻既书矣,乃还”也。故身传图像,名垂后世。况仆据金城之固,驱士人之力,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,匡困补乏,以悦天下,何图筑室反耕哉?《左传》曰:“楚子围宋,筑室反耕。”杜预注曰:“筑室于宋,反兵耕田,示无还意也。”但惧秋风扬尘,伯圭马首南向,伯圭,公孙瓒字。张扬、飞燕旅力作难,《魏志》曰,张扬字稚叔,云中人也,以武勇给并州为从事。何进令于本州募兵,得千余人,因留上党击山贼。进败,扬遂以所将兵攻上党,仍略诸县,众至数千,又与袁绍合。张燕,常山人,本姓褚。黄巾起,燕合聚少年为群盗,众万人。博陵张牛角之起,众次瘿陶,牛角为飞矢所中,且死,告其众曰:“必以燕为帅。”角死,觿奉燕,故改姓张。燕僄悍,捷速过人,军中号为“飞燕”。众至百万,号曰“黑山”。后助公孙瓒与绍争冀州也。北鄙将告倒悬之急,股肱奏乞归之记耳。股肱犹手足也。言北边有仓卒之急,股肱之臣将告归自救耳。主人当鉴戒曹辈,反旌退师,何宜久辱盛怒,暴威于吾城之下哉!
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,独不念黄巾之合从邪?昔高袓取彭越于钜野,《前书》,彭越将其众居钜野中,无所属,汉王乃使人赐越将军印,使下济阴以击楚也。光武创基兆于绿林,卒能龙飞受命,中兴帝业。苟可辅主兴化,夫何嫌哉!况仆亲奉玺书,与之从事!
行矣孔璋!足下徼利于境外,臧洪投命于君亲;吾子托身于盟主,盟主谓袁绍也。臧洪策名于长安。子谓余身死而名灭,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。本同末离,努力努力,夫复何言!
绍见洪书,知无降意,增兵急攻。城中粮尽,外无援救,洪自度不免,呼吏士谓曰:“袁绍无道,所图不轨,且不救洪郡将,洪于大义,不得不死。念诸君无事,空与此祸,与音预。可先城未破,将妻子出。”将吏皆垂泣曰:“明府之于袁氏,本无怨隙,今为郡将之故,自致危困,吏人何忍当舍明府去也?”初尚掘鼠,煮筋角,后无所复食,主簿启内厨米三斗,请稍为饘粥,杜预注《左传》曰:“饘,糜也。”音之延反。洪曰:“何能独甘此邪?”使为薄糜,遍班士众。又杀其爱妾,以食兵将。兵将咸流涕,无能仰视。男女七八十人相枕而死,莫有离叛。
城陷,生执洪。绍盛帷幔,大会诸将见洪。谓曰:“臧洪何相负若是!今日服未?”洪据地嗔目曰:“诸袁事汉,四世五公,可谓受恩。今王室衰弱,无扶翼之意,而欲因际会,觖望非冀,《前汉音义》曰:“觖犹冀也。”觖音羌恚反。多杀忠良,以立奸威。洪亲见将军呼张陈留为兄,则洪府君亦宜为弟,而不能同心戮力,为国除害,坐拥兵众,观人屠灭。惜洪力劣,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,《公羊传》曰:“事君犹事父也,父受诛,子复仇,推刃之道。”何谓服乎?”绍本爱洪,意欲屈服赦之,见其辞切,知终不为用,乃命杀焉。
洪邑人陈容,少为诸生,亲慕于洪,随为东郡丞。先城未败,洪使归绍。时容在坐,见洪当死,起谓绍曰:“将军举大事,欲为天下除暴,而专先诛忠义,岂合天意?臧洪发举为郡将,柰何杀之!”绍惭,使人牵出,谓曰:“汝非臧洪畴,空复尔为?”容顾曰:“夫仁义岂有常所,蹈之则君子,背之则小人。今日宁与臧洪同日死,不与将军同日生也。”遂复见杀。在绍坐者,无不叹息,窃相谓曰:“如何一日戮二烈士!”
先是洪遣司马二人出,求救于吕布。比还,城已陷,皆赴敌死。
论曰:雍丘之围,臧洪之感愤壮矣!想其行跣且号,束甲请举,诚足怜也。夫豪雄之所趣舍,其与守义之心异乎?若乃缔谋连衡,怀诈算以相尚者,盖惟利埶所在而已。况偏城既危,曹袁方穆,洪徒指外敌之衡,以纾倒县之会。忿悁之师,兵家所忌。《前书》魏相上书曰:“救乱诛暴,谓之义兵,兵义者王。敌加于己,不得已而起者,谓之应兵,兵应者胜。争恨小故,不胜愤怒者,谓之忿兵,兵忿者败。利人土地货宝者,谓之贪兵,兵贪者破。恃国家之大,矜其人众,欲见威于敌者,谓之骄兵,兵骄者灭。此非但人事,乃天道也。”可谓怀哭秦之节,存荆则未闻也。吴破楚,申包胥如秦乞师,立依于庭墙而哭,日夜不绝声,勺饮不入口,七日秦师乃出,以车五百乘救楚,败吴兵于稷。事见《左传》及《史记》。言臧洪徒守节致死,不能如包胥之存楚也。
赞曰:先零扰疆,邓、崔弃凉。诩、燮令图,再全金方。盖勋抗董,终然允刚。洪怀偏节,力屈志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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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傅盖臧列传 白话文翻译
后汉书卷五十八 虞傅盖臧列传现代文
虞诩,字升卿,陈国武平县人。祖父虞经,曾在郡县担任狱吏,以仁恕对待犯人,执法公平,每当冬季来临,要对死刑犯定案,在呈送材料时,虞恒都会涕泗交流。虞经说:“东海郡于公,执法公平,于公加高居住的里门,他的儿子于定国,后来做了宰相。我断讼决狱六十年,虽然不敢与于公相比,也相差不会太多!子孙为何不能升任九卿?”因此,为孙子虞诩取字“升卿”。
十二岁时,虞诩已经通读《尚书》。虞诩幼年丧父,由祖母抚养成人,虞诩对祖母很孝顺。县里举荐虞诩为顺孙,陈国相对虞诩的笃孝颇为惊讶,欲任命虞诩为官吏。虞诩推辞道:“祖母已经九十岁,虞诩还要奉养祖母。”国相只好作罢。祖母去世,虞诩为祖母服丧完毕,才接受太尉李修的征召,受拜为郎中。
安帝永初四年,西部边郡羌胡叛乱,荼毒并州、凉州,大将军邓骘认为军费损耗太大,国力难以支持,欲放弃凉州,集中力量守护北部边郡。在朝会上,朝中公卿廷议,邓骘说:“譬如说衣服已经破旧,拆毁一件,用以缝补另一件,还可以有一件完好的衣服。如果不这样做,两件衣服恐怕都难以保住。”廷议者大多同意邓骘的建议。虞诩听说后,对太尉李修讲:“臣听说,朝中公卿在廷议时决定放弃凉州。依臣愚见,这项决策未必好。先帝开疆拓土,历经千辛万苦,才有今天的局面。如今,因为经费不足,就轻言放弃。凉州一旦放弃,就只能以三辅作为京师的屏蔽;三辅作为屏蔽,先帝的陵寝庙园,就会暴露在外。这样草率决策,实在不应该。人们常讲:‘萧关以西出将,函谷以东出相。’凉州人从小练兵习武,战士们作战顽强、勇敢,超过其他州郡。而今,羌胡之所以还不敢侵犯三辅,成为汉室的大患,是考虑到凉州就在后面。凉州战士之所以手执锋锐,义无反顾,冲锋陷阵,是因为他们仍然属于汉朝。朝廷一旦放弃凉州,百姓离开故地,将不得不扶老携幼,远走他乡,而多数百姓安土重迁,留在当地,一定会心生异志。凉州的豪杰聚集在一起,席卷而东下,即使有孟贲、夏育那样的骁勇之士,有姜太公那样的良臣猛将,恐怕也难以挡得住。廷议者只是考虑衣服破了,可以缝补。虞诩担心,一旦痈疽溃破,恐怕要侵蚀肌体,到那时,连生命都难以保住。放弃凉州,绝不是上策。”李修说:“我没有考虑到这些。不是先生提醒,几乎坏了国家的大事。有什么好主意,可以献出吗?”虞诩说:“如今,凉州扰动,人心不稳,臣担心会有不测发生。为防止有非常之变故,可以安排四府九卿官员,各自征召凉州豪杰数人为掾属,把州牧、郡守、县令、县长的子弟,全部授予官职。对外可以劝勉官员,奖励他们勤政为国,对内则以官职限制,防止他们有邪念萌生。”李修同意虞诩的看法,重新召集四府(注:四府为太傅、太尉、司徒、司空)官员讨论,大家赞同虞诩的意见。四府征召西部州郡豪杰,任命为掾属,朝廷拜州牧、郡守、县长的子弟为郎官,加以抚恤安慰。
邓骘兄弟认为这样的决策由一个小官吏提出,心中颇为不快,欲用法律中伤虞诩。朝歌县贼寇宁季等数千人聚集起来造反,杀害县长、县吏,时间长达数年,州郡不能剿灭,邓骘奏闻朝廷,任命虞诩为朝歌县长。虞诩过去的朋友前来送别虞诩,说:“到朝歌去做县长,太危险啦!”虞诩笑着说:“志不求易,事不避难,这是臣的志愿。不遇到盘根错节,怎么能知道斧头锋利?”虞诩上任,拜谒河内郡太守马棱。马棱勉励一番,问虞诩:“君是一位儒者,应该在朝廷做官,为何外放到朝歌?”虞诩说:“最初任命时,朝中士大夫也这样讲。以臣看来,贼寇宁季等已经是穷途末路。朝歌县地处韩、魏交界,背依太行,面对黄河,距离敖仓一百里。青州、冀州的流亡百姓,有上万人。贼寇没有抢占敖仓,开仓放粮,在流民中招兵买马,抢夺武库的兵器,据守城皋。一旦这样做了,可以斩断天下右臂。现在贼寇已经错失良机,不足挂虑。如今,贼寇的气焰正盛,难以与其争锋。兵不厌诈,恳请太守给予臣专断的权力,不要加以限制。”及至抵达县衙,虞诩命令,按照三个科目,招募壮士。从县衙掾丞以下官吏,各自推荐熟悉的亲友,有过抢劫前科者为第一等,有过偷盗前科者为第二等,举丧服孝期间不事生产者为第三等,招募一百余人。虞诩设宴招待他们,免除他们此前犯下的罪过。而后,让他们深入贼寇,引诱贼寇抢掠。虞诩埋伏官军等候,伏击杀伤数百人。又暗中派出能缝补衣服的贫民,为贼寇缝制衣服,用彩线缝在贼寇的大襟上,作为标识。这些贼寇到集市上采买,官吏随即收捕。贼寇很快瓦解,四散逃亡。当地人称县长神明。再后来,虞诩改任怀县令。
羌人寇掠武都郡,邓太后认为虞诩有将帅之才,改任虞诩为武都郡太守。临行前,太后在嘉德殿召见,厚加赏赐。当时,有数千羌人在陈仓、崤谷一带拦截虞诩。虞诩按兵不动,对外宣称,已经上书朝廷增派军队,待援军来到再整装前进。羌人听说后,分头掳掠周围县邑,虞诩趁着羌人分散之际,日夜兼程前进一百里。而后,虞诩命令士兵准备两倍炉灶,每天多增加一倍,羌人不敢逼近。有人问虞诩:“孙膑用兵减灶,而君用兵增灶。兵法讲一日行军不超过三十里,以防备不测发生。如今,君每日行军二百里。这是为何?”虞诩答:“羌虏人多,我军人少。行军缓慢,容易被贼寇紧逼;行军急速,贼寇不明我军底细。看到我军每日增加炉灶,贼寇必然会以为郡府的援军已到。我军行动迅速,贼寇一定会有所忌惮。孙膑以弱示敌,我反其道而用之。面对的形势不同罢了。”
抵达武都郡,郡中可以调动的士兵只有三千人,而羌人有一万余。此后,羌寇围攻赤亭数十日。虞诩命令军中准备好强弩,暂时不要放箭,只用小弩放暗箭。羌人以为虞诩军中的箭矢力弱,杀伤力小,攻势更加猛烈。此时,虞诩命令战士,用二十把强弩共射一人,箭无虚发。羌人大为震惊,慌忙撤退。虞诩率领汉军乘势出城杀敌,杀伤无数。第二天,虞诩命令所有战士从东郭门出,从北郭门入。出入时更换衣服,往返多次。羌人不知道汉军有多少,心中更加恐慌。虞诩估计羌寇很快就会撤退,暗地里派出五百余人,在浅水设伏,等候羌寇。羌寇果然仓皇撤退,汉军伏兵骤起,掩杀羌寇,大获全胜,斩杀缴获无数。羌寇瓦解,四散奔逃,向南溃入益州。虞诩按照地势,筑起营垒一百八十所,召回在外流亡的百姓,向贫苦百姓赈济粮食、借贷钱款,武都郡很快安定下来。
此前武都郡道路艰险,舟车运输不便,只好用马、驴驮载重物,一路消耗,粮食运抵目的地,只剩下五分之一。虞诩亲自率领汉军将士沿途考察,在深山峡谷间穿行,从沮县到下辩县沿途数十里,焚烧巨石,砍伐树木,开辟出漕运的航道。虞诩雇用当地百姓共同参与开发,将水路打通,每年可以节省运费四千余万。虞诩刚上任时,武都郡户籍人口只有一万余户,及至安绥百姓,那些流亡在外的百姓,陆续返回家园,二三年时间,户口增至四万余户。食盐、粮食充足,价格适宜,数量超过此前十倍。因为某事犯法,虞诩被免职。
顺帝永建元年,虞诩代替陈禅担任司隶校尉。几个月时间,虞诩纠察太傅冯石,太尉刘熹,中常侍程璜、陈秉、孟生、李闰等多人,朝中百官为之侧目,都说虞诩为政苛刻。三公弹劾虞诩在盛夏期间逮捕无辜之人,已经成为官员、百姓的大患。虞诩上书申辩:“法律是防止犯罪的堤防,刑罚是惩治罪人的羁绊。如今州部将罪责归咎于郡,郡府归咎于县,相互推诿,百姓求告无门。而官员仍然以苟且为贤,以尽节为愚。臣所弹劾的官员,其贪赃罪不止一二件,宰相、司空担心受到臣的弹劾,遂对臣加以诬陷。臣只能追随史鱼,以死谏诤。”顺帝看了奏章,免去司空(御史大夫)陶敦的职务。
当时,中常侍张防权势煊赫,接受请托,收取贿赂。虞诩按照法律查办,递上的奏章却常常被宫中留置。虞诩不胜愤懑,于是自我绑缚,走进廷尉署监狱,同时上奏:“在往昔,孝安帝重用樊丰,致使皇室继嗣变得混乱,几乎导致社稷倾覆。而今,张防又操持权柄,国家的祸患又将再次降临。臣不愿与张防同朝为臣,只好自我绑缚。奏闻陛下,不要再让臣重蹈杨震的覆辙。”奏书递上,张防涕泪交流,哭着向顺帝进谗言。结果,虞诩被判为有罪,送往左校服苦役。张防还要加害虞诩,两天之内四次拷问虞诩。狱吏劝虞诩自杀,虞诩说:“宁可在刑场上被杀,让远近人都看到。”宦官孙程、张贤等知道虞诩因为忠言获罪,相率奏闻顺帝,乞求单独召见。孙程说:“最初,陛下与臣等谈论政事时,对奸臣常有嫉恶如仇之心,知道奸臣误国。如今,陛下即位,怎么又重用奸臣,陛下如何看待先帝的过失?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,反而被捕入狱;中常侍张防贪赃枉法,应该明正典刑,反而肆意构陷忠良。如今,客星停留在羽宿,其星象显示宫中有奸臣。陛下应该即刻逮捕张防,送入大狱,以应对天变。同时下诏释放虞诩,让虞诩复职。”当时,张防就站在顺帝身后,孙程厉声呵斥:“奸臣张防,还不下殿!”张防不得已,只好退到东厢房。孙程说:“陛下赶快收捕张防,不要让张防再找阿母求情。”顺帝问身边的尚书,尚书贾朗平素与张防的关系很好,也一口咬定虞诩有罪。顺帝犹疑不决,对孙程说:“你们先下去,让我再想一想。”虞诩的儿子虞縯及虞诩的学生一百余人,高举旗帜,在宫门外等候中常侍高梵的座车,跪在地上,叩头至流血,为虞诩申诉冤情。高梵进入宫中,告诉顺帝。最终,张防被流放至边郡。贾朗等六人有的被判处死刑,有的被罢黜。当天,顺帝赦免虞诩出狱。孙程再次上书,说虞诩有大功,言辞恳切。顺帝逐渐省悟,拜虞诩为议郎。几天后,又升任虞诩为尚书仆射。
当时,允许遭到流放的罪犯,或受到处罚的犯人花钱赎罪,称为“义钱”。地方上县长、郡府二千石官员,假托为穷人筹钱,借机敛财。虞诩上疏谏言:“永建元年以来,贫苦百姓上书告状,说县长借筹集‘义钱’为名敛财,收取上百万的官吏人数众多;受到处罚的官吏,多者收取数千万。而朝中三公、州部刺史,极少有人站出来予以弹劾,或检举揭发。回顾明帝永平年间,章帝章和年间,州部、郡府官员拿出雇用走卒的钱借贷给穷人,司空审查此案,州及郡县犯罪官员一律遭免职。应该按照旧典,撤销花钱赎罪的法令。”顺帝下诏,将虞诩的奏章发给各部门,督促州郡办理。花钱赎罪的做法,从此停止。
此前,宁阳县主簿到京师阙门告状,说宁阳县令枉法办案,事情拖了六七年,无人理会。主簿上书:“臣作为陛下的臣子,陛下犹如臣的君父。臣多次上书言事,却始终得不到回应,难道让臣北上匈奴王庭,到单于那里告状?”顺帝读了上书,勃然大怒,把主簿的奏章拿给尚书看,尚书弹劾主簿大逆。虞诩驳斥:“主簿上书,所抱怨的事情,不过是对君父有怨言。多次上书,得不到回应,这只能说明相关官员失职。主簿是个蠢人,不足以用刑。”顺帝采纳虞诩的谏言,仅对主簿施以笞刑。虞诩借此事,对尚书们讲:“小人有怨情,不远千里,断发刻肌,到阙门前告状。朝廷不予理会,你们尽到责任了吗?君等与地方上的混账县长有何亲戚关系,与申冤的人又有何怨仇?”听到此话的尚书,莫不感到惭愧。虞诩又上疏谏言:“尚书郎是宫中的显要职务,是官员升迁的必由通道。而今,有些郡有七八个人在宫中担任尚书,而有些州,属下郡没有一人。应该平等对待,以满足天下官员对升迁的愿望。”像此类奏议,很多被顺帝采纳。
虞诩在监察官员时,无所顾忌。因为遭到检举,权臣贵戚对虞诩恨之入骨。也因此,虞诩九次遭贬黜,被捕入狱,在狱中遭受严刑拷打,三次被判刑。然而,虞诩刚正不阿,为人刚烈,至死不渝。顺帝永和初年,虞诩升任尚书令,又因为某件公事,丢了官职。顺帝考虑到虞诩忠诚,重新征召虞诩,还未启程,虞诩病逝。临终前,对儿子虞恭讲:“我在朝中服侍皇帝,正道直行,自以为问心无愧。所后悔者,是我在朝歌县长任上,杀了数百贼人,其中不可能没有被冤杀者。到如今二十余年,家中人口没有再增加一口,这是我获罪于天的结果。”
虞恭同样有俊才,后来官至上党郡太守。
傅燮,字南容,北地郡灵州县人。傅燮原来字“幼起”,因为仰慕诗人南容三次吟诵“白珪之玷”(注:《诗经》有“白珪之玷,尚可磨也。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”),将字改为“南容”。傅燮身高八尺,有威严。年轻时,傅燮拜太尉刘宽为老师。后来,傅燮被举荐为孝廉,听说举荐他的郡太守去世,傅燮辞去官职,为太守服丧。再后来,傅燮担任护军司马,与左中郎将皇甫嵩一起,讨伐贼寇张角。
傅燮一向痛恨宦官,领兵出征前,傅燮上疏谏言:“臣听说,天下之祸,不会由外事引起,通常是由内事引起。因此,在古时,虞舜登上帝位,首先诛杀四凶,重用十六位贤者辅佐。很显然,恶人不去,善人难以发挥作用。如今,张角在赵、魏造反,黄巾军在六个州作乱。这些变故,均来自萧墙之祸,而且,祸事还会蔓延至四海。臣接受朝廷任命,领兵征剿乱贼,代天讨伐,一到颍川郡,汉军将无往不胜。黄巾军贼势虽盛,不足以成为庙堂之忧。臣担心,治理水患,不从源头入手,仅在下流用力,这是舍本逐末之计。陛下仁厚,对很多弊政不忍心纠察,致使宦官弄权,忠臣得不到任用。即使张角被擒,黄巾军被镇压,臣的担心反而会加重,为什么?因为邪正之人,不宜在朝堂共事,犹如冰炭不可能同炉。一旦忠臣建立功勋,邪佞之人就会巧言谮毁,以诈伪蒙蔽皇上。曾参是大孝子,遭到怀疑,就是谮毁之人屡屡生事,三人成虎,这是传谣的人太多。如果陛下不能明辨是非,忠臣也会像白起一样,在杜邮被赐死。陛下应该深思虞舜对待四位罪人的态度,应尽快将邪佞之人放逐,明正典刑。如此一来,善人才会踊跃思进,奸凶才会销声匿迹。臣听说,忠臣事君,犹如孝子事父。儿子孝顺父亲,怎么会不真心诚意?臣直言进谏,即使身受鈇钺之戮,陛下只要稍加留意,也是国家之福。”奏书递上,宦官赵忠看到奏书,异常愤怒。及至平定张角,傅燮有功,本来可以受封为列侯,赵忠却肆意谮毁,灵帝还记得傅燮的上疏,没有对傅燮治罪,然而,也没有封赏,只是任命傅燮为安定郡都尉。傅燮称身体有病,遭免职。
后来,傅燮受拜为议郎。恰逢西羌叛乱,边章、韩遂在陇西作乱,朝廷不得不征调重兵,随之而来的徭役愈发加重。司徒崔烈认为应该放弃凉州。灵帝下诏,让朝中公卿廷议,崔烈坚持己见。傅燮厉声喝道:“诛杀司徒,天下即可安定。”尚书郎杨赞弹劾傅燮当廷侮辱大臣。灵帝问傅燮,为何要诛杀司徒(丞相)。傅燮答:“当年冒顿单于写信,侮辱高后,樊哙身为上将军,奏请朝廷愿领十万军横扫匈奴。樊哙慷慨陈词,并未失去人臣之礼,朝廷只需同意或不同意。季布当场呵斥:‘应该杀樊哙的头。’凉州是天下要冲,国家屏蔽。高祖建国初特别诏令郦商平定陇西,武帝开疆拓土,在陇西设置四郡,廷议者皆以为,这是斩断匈奴的右臂。如今,凉州出现问题,一州叛逆,海内为之震动,陛下也会卧不安寝。崔烈身为宰相,不为国家谋划平定叛乱,反而谏言舍弃一方领土,臣深感困惑。如果让左衽之胡虏窃取陇西,凉州的战士骁勇善战,再加上坚甲利刃,一定会成为天下乱源,这将是国家的忧患,社稷将会为之担忧。崔烈不懂得这一点,是昏聩至极;懂得这一点,还要谏言,是对朝廷不忠。”灵帝采纳傅燮的谏言。从此以后,朝廷上下,很看重傅燮守正不阿,每当公卿缺位,傅燮都会成为众望所归的人选。
不久,赵忠担任车骑将军,灵帝诏令赵忠负责评定征剿黄巾军的功臣,确定封赏。执金吾甄举等对赵忠讲:“傅南容此前在东军立有战功,没有受封为列侯,令天下人失望。如今,将军担此重任,应该为朝廷举荐贤才,平息怨言,以符合众望。”赵忠采纳甄举的谏言,派遣弟弟城门校尉赵延问候傅燮。赵延对傅燮讲:“南容稍微应付一下中常侍,万户侯算得了什么。”傅燮严词拒绝:“能不能受封为列侯,命也;能不能得到赏赐,时也。傅燮怎么能乞求封赏!”为此,赵忠忌恨傅燮,但因为傅燮名气很大,也不敢加害。当朝权贵,大多忌惮傅燮,傅燮难以在朝中容身。最后,傅燮被外放,担任汉阳郡(注:原天水郡)太守。
最初,北地郡太守范津,知人善任,举荐傅燮为孝廉。此时,范津担任汉阳郡太守,与傅燮办理交接,合符而去,乡里人为范津而骄傲。范津,字文渊,南阳郡人。傅燮懂得抚恤百姓,叛羌感念傅燮的恩信,很多人迁至汉阳郡。傅燮在汉阳郡开恳农田,为安置羌人,设置四十余营。
州部刺史耿鄙,委任属下程球办事,程球为人奸猾、好利,士人对程球没有好感。灵帝中平四年,耿鄙率领六个郡的汉军,讨伐金城郡贼寇王国、韩遂等。傅燮知道程球此前失去众心,耿鄙此次用兵一定会失败。傅燮谏言:“使君统兵日浅,战士们还未经过训练。孔子讲:‘未经训练的士兵,送上战场,就是把他们送上死路。’而今,使君率领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,翻越陇山险阻,恐怕会凶多吉少。贼寇听说大军将至,一定会拼死一搏。边郡贼寇大多是骁勇善战的战士,其锋锐难以抵挡。从六郡来的汉军还需要时间磨合,万一出现变故,悔之晚矣。不如暂时修整,让各郡士兵加强训练,将军在治军时,赏罚严明。贼寇发觉我军用兵迟缓,会认为我军怯战,内部会争权夺势,出现分化,既而离心离德。而后,将军再率领经过训练的汉军,讨伐离心离德的叛贼,大功可成。如今,不求万全之策,妄取战胜之功,将取必然之祸,臣为使君担心。”耿鄙不听。大军进抵狄道,汉军有士兵造反,杀了程球,又杀了耿鄙。叛贼随后围攻汉阳,汉阳兵少,粮食不足,傅燮固守汉阳城。
北地郡胡人数千骑兵,跟随叛贼攻打汉阳,因为感念傅燮有恩信,在汉阳城外叩头,恳求护送傅燮返回家乡。傅燮的儿子傅幹十三岁,住在傅燮的官舍。儿子知道傅燮性情刚强,重视节操,担心傅燮不肯放弃职守,临阵脱逃。儿子向傅燮进谏:“朝廷混乱,奸臣当道,致使大人不能容于朝廷。而今天下已乱,大人的兵力不足以自守。乡里的羌胡此前蒙受大人恩惠,欲令大人放弃危城,回归乡里。但愿大人满足羌胡,回归家乡,聚集义徒,等待有道之君,而后再出仕辅佐,以济天下。”话未讲完,傅燮慨然长叹,喊着傅幹的小名:“别成,你难道不知道,我的愿望就是为国死难吗?人们常讲:‘圣者达节,次者守节’。纣王残暴,武王伐纣克殷,拥有天下,伯夷仍然不肯食用周粟,宁愿为坚守节操而死,仲尼称伯夷为至圣。而今,朝廷不会比纣王残暴,我的德行虽然不及伯夷,难道不能守节?世道混乱,才能养浩然正气。既然已经享受朝廷俸禄,在此紧急关头,又怎能回避?我能到哪里去,就死在这里啦!我知道,你有才智,勉之勉之。主簿杨会,就是我托孤的程婴。”傅幹哽咽,讲不出话来。左右人泣不成声。王国派原酒泉郡太守黄衍来劝说傅燮:“成败之事,已经可知。先起事者,上可以成就王霸之业,下可以成就伊尹、吕尚之功。天下并非一定要为汉室所拥有,府君愿意担任我的军师吗?”傅燮拍案而起,怒斥黄衍:“你是朝廷的剖符大臣,怎么能为贼寇游说!”随后指挥城中的将士反击叛贼,傅燮在阵中战殁。朝廷赐予谥号“壮节侯”。
傅幹也有名气,后来官至右扶风太守。
盖勋,字符固,敦煌郡广至县人。盖氏出仕为官,家族世代有人为二千石官员。最初,盖勋被举荐为孝廉,在汉阳郡担任长史。当时,武威郡太守依仗权势贪赃枉法,横行无忌,凉州从事武都郡人苏正和纠察太守,凉州刺史梁鹄畏惧朝廷权臣贵戚,欲诛杀苏正和以免受到牵连,前来咨询盖勋。盖勋素来与苏正和有仇,有人劝盖勋,乘此机会,正好报仇。盖勋说:“不可。为谋事而杀良臣,是不忠;乘人之危而害人,是不仁。”盖勋劝谏梁鹄:“训练鹰鸢,就是为了捕猎,捕捉完猎物,再将鹰鸢烹杀,有这样做的吗?”梁鹄采纳盖勋的谏言。苏正和逃过一劫,向盖勋致谢。盖勋不肯见面,说:“我为梁使君设谋,并非为苏正和。”并没有消除对苏正和的怨恨。
灵帝中平元年,北地郡羌胡与边章等贼寇祸乱陇西。州部刺史左昌趁着扩军之际,截留数千万钱款。盖勋规劝左昌,左昌不听,反而勃然大怒,派盖勋率领一支军队,驻扎在阿阳县,抵御敌寇。同时,左昌欲以军事罪名惩治盖勋。但是,盖勋在拒敌时屡立战功。此后,边章等人进攻金城郡,杀了郡太守陈懿。盖勋劝左昌发兵救援,左昌不听。边章等在冀县又围困左昌,左昌恐惧,召盖勋前来援救。盖勋与州部从事辛曾、孔常一起,驻扎在阿阳县,及至左昌发来公文,辛曾等人犹豫,不肯发兵救援。盖勋怒斥道:“在往昔,庄贾担任监军,延误报到的时间,穰苴按照军法,诛杀庄贾。今天的从事,生命比监军还重要?”辛曾等人害怕,同意发兵。盖勋率领汉军,前来救援左昌,盖勋怒斥边章等人背叛朝廷,祸乱地方。边章等则说:“左使君如果能早点儿听从君的话,派兵追剿我们,或许我们还会投降。如今罪恶已重,想投降也晚了。”随后叛军撤围。左昌因为截留军资,被撤职,被朝廷召回,朝廷以右扶风人宋枭代替左昌。宋枭担心边郡贼寇再次叛乱,对盖勋讲:“凉州人缺少教化,不懂得经书,因此反叛朝廷,多次造反。应该安排人员书写《孝经》,令每家每户学习《孝经》,或许可以让凉州人懂得礼义。”盖勋驳斥:“在古时,姜太公受封在齐国,崔杼杀害国君;伯禽受封在鲁国,庆父篡夺君位。这两个国家,难道缺少懂得经书的人?将军不赶快谋划解决危难的方略,却做一些不急之事务。这只能令凉州人失望,还会让朝廷大臣耻笑。盖勋真的不明白,将军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。”宋枭不肯采纳谏言,奏请朝廷。果然,灵帝诏书,严厉谴责宋枭,宋枭因为畏敌不前,又被召回。当时,叛羌在皇家牧场围困护羌校尉夏育,盖勋与州郡合兵一处,前来救援。盖勋进抵狐槃县,被羌寇打败。盖勋收集余众,仅剩下一百余人,盖勋摆出鱼鳞阵。羌人的精锐骑兵前后夹攻,汉军士卒多有阵亡,盖勋身受三处创伤,仍然死战不退。盖勋指着木表说:“一定要把我的尸骸埋葬在此地。”羌人句就部落君长滇吾,过去受过盖勋的恩惠,用兵器挡住蜂拥而上的羌人骑兵,说:“盖长史是一位贤者,你们要杀害贤者,有负上天。”盖勋昂首大骂:“死反虏,你懂得什么?赶快来杀我!”众羌人面面相觑。滇吾跳下马来,让给盖勋,盖勋不肯上马,遂被羌人擒获。羌戎感叹盖勋义气干云,不肯再加害盖勋,把盖勋送回汉阳郡。再后来,凉州刺史杨雍上表,奏请拜盖勋为汉阳郡太守。当时,汉阳郡正在闹饥荒,粮食短缺。盖勋调拨谷米,赈济百姓,还率先垂范,拿出自家的存粮,救活一千余人。
后来,朝廷征召,盖勋离开汉阳郡,受拜为讨虏校尉。灵帝召见盖勋,问:“天下为何有这么多人造反?”盖勋答:“因为陛下幸臣的子弟,祸害地方。”当时,宦官上军校尉蹇硕就坐在旁边。灵帝回过头来问蹇硕,蹇硕害怕,不知该如何回答,为此,蹇硕恼恨盖勋。灵帝又问盖勋:“朕已经在平乐观摆列军阵,再多拿出些库存财物,用以犒赏将士,你看如何?”盖勋答:“臣听说‘先王向天下施以恩德,不展示军威’。如今,贼寇距离京师遥远,而陛下在平乐观摆列军阵,不足以展示军威,只能做做样子。”灵帝说:“你说得对。只恨见到君太晚,朝中群臣,此前从未讲过这样的话。”
盖勋与宗正刘虞、佐军校尉袁绍统领禁卫军,盖勋对刘虞、袁绍讲:“我几次见到皇上,皇上聪明,只是受到身边人蒙蔽。如果合力诛杀皇上身边的幸臣,再征召天下英俊士人,复兴汉室。功成身退,岂不快哉!”刘虞、袁绍持有同样看法,遂开始谋划,事情还没有眉目,司隶校尉张温推荐盖勋担任京兆尹。灵帝欲召见盖勋,蹇硕等人心存忌惮,极力劝谏灵帝批准张温的奏请。灵帝拜盖勋为京兆尹。
长安令杨党,父亲在宫中担任中常侍,依仗权势,贪赃枉法,盖勋查实杨党贪赃一千余万。权臣贵戚为杨党说情,盖勋不听,将查处的结果奏报朝廷,还牵连到杨党的父亲。灵帝下诏彻查此案,一时间震动京师。当时,小黄门京兆人高望担任尚药监,受到皇太子宠幸,太子通过蹇硕,举荐高望的儿子高进为孝廉,盖勋不肯用高进。有人说:“皇太子是国家的储君,高望受到太子喜爱,蹇硕是皇上的宠臣,你违逆他们的旨意,将会遭到三人嫉恨。”盖勋答:“选贤任能,是为了国家。非贤不举,死又何惧!”盖勋虽然身在京师外任职,每当国家有军事方面的策划,灵帝常常手诏派人向盖勋咨询,多次予以赏赐,对盖勋的信任,在其他朝臣以上。
及至灵帝驾崩,董卓废黜少帝,又杀了何太后,盖勋写信给董卓:“在往昔,伊尹、霍光以权变,拥立皇帝有功,仍然令天下人为之胆寒。足下不过是一个小丑,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,将如何收场?贺者在门,吊者在庐,足下还不谨慎!”董卓看了书信,有所忌惮,随后征召盖勋,拜为议郎。在当时,左将军皇甫嵩率领三万精兵,驻扎在右扶风,盖勋暗中与皇甫嵩联络,准备讨伐董卓。恰逢皇甫嵩也被征召,盖勋考虑到自己势单力薄,难以单独成事,遂一起来到京师。从公卿以下官员,莫不卑身屈服于董卓,只有盖勋,对董卓长揖不拜,在场目击者,莫不脸色骤变。董卓问司徒王允:“想找一位称心如意的司隶校尉,谁可以担此重任?”王允答:“只有盖京兆可以。”董卓说:“此人明智有余。不过,这样的重任,不能交给他。”董卓拜盖勋为越骑校尉。董卓不想让盖勋长时间率领禁卫军,又让盖勋出任颍川郡太守,还未抵达颍川,又征召盖勋返回京师。河南郡大尹朱儁为董卓谋划军事,董卓责备朱儁,说:“我百战百胜,已经下定决心,卿不要无知妄说,小心污了我的宝刀。”盖勋说:“在往昔,武丁明察,仍然广泛征求意见,更何况像卿这样的人,欲堵塞天下人的嘴巴?”董卓说:“我刚才只是戏言而已。”盖勋说:“没有听说怒言,可以当作戏言?”董卓向朱儁道歉。盖勋刚正不阿,内心厌恶董卓,在朝廷做官不得意,背上痈疽发作,不久病逝,享年五十一岁。盖勋留下遗嘱,不要接受董卓的馈赠、赙礼钱。董卓欲格外宽容,表示礼敬,上表朝廷,赐予盖勋东园制造的棺椁和冥器,以礼埋葬盖勋,葬在安陵附近。
盖勋的儿子盖顺,后来官至永阳郡太守。
臧洪,字子源,广陵郡射阳县人。父亲臧旻,做事情干练,为人通达。灵帝熹平元年,会稽郡妖贼许昭,在句章县起兵造反,自称“大将军”,立父亲许生为“越王”,聚众上万人,攻打会稽郡属下县邑。灵帝拜臧旻为扬州刺史。臧旻率领丹阳郡太守陈夤镇压许昭,大败贼寇。许昭再次聚集党徒,成为当地祸患。臧旻等人进军,连续征战三年,才彻底平定叛乱,斩杀数千贼寇,擒获许昭父子。灵帝擢拔臧旻为使匈奴中郎将。
当年,臧洪十五岁,因为父亲的功劳,被朝廷任命为童子侍郎。臧洪在太学学习,很有名气。臧洪长得身材魁伟,有异相,后来又被举荐为孝廉,补任即丘县长。
灵帝中平末年,臧洪弃官回家。太守张超延请臧洪,拜臧洪为郡府功曹。董卓弒杀少帝,图谋汉家社稷。臧洪对张超讲:“明府家族,世代蒙受国恩,兄弟均担任过大郡的郡守。而今,皇室危在旦夕,贼臣虎视眈眈,这正是义士为国效命之时。如今,郡内尚能保全,百姓家中殷实富足,如果明府擂响桴鼓,可以获得二万人。借此力量,诛杀国贼,为天下人首举义旗,不亦宜乎!”张超同意臧洪的看法,与臧洪一起,西行至陈留县,来见哥哥张邈,商议大事。张邈问张超:“听说弟弟担任郡守,将政事托付给臧洪,臧洪是怎样一个人?”张超答:“臧洪是海内奇士,此人才智超群,远在我张超之上。”张邈随后与臧洪见面,二人交谈,张邈颇为惊讶,派臧洪去见兖州刺史刘岱、豫州刺史孔伷(zhòu),遂结为同盟。此前,张邈已经与刘岱、孔伷有过约定。臧洪来到后,确定行动步骤,与各州牧、郡太守在酸枣县会齐,设立坛场盟誓。将要盟誓时,相互间又推让,没有人敢先登上会盟坛,最后,大家推举臧洪先上。臧洪摄衣,一步步登上台阶,主持会盟仪式,端着歃血盆,率领大家盟誓:“汉室不幸,皇纲失统。贼臣董卓,乘机谋乱,寻衅滋事,危害国家。将灾祸加于至尊,荼毒天下百姓。臣等担心社会道德沦丧,朝廷社稷倾覆,四海陷入危难。兖州刺史刘岱、豫州刺史孔伷、陈留郡太守张邈、东郡太守桥瑁、广陵郡太守张超等,聚集义兵,共赴国难。凡我盟誓同人,定将同心协力,以尽人臣气节。砍头丧命,绝无二心。若有背弃盟约者,即刻毙命,不留后嗣。皇天后土,祖宗神灵,共同鉴之。”臧洪宣誓时,慷慨激昂,听着臧洪的誓词,众人莫不振奋。然而,参加盟誓的义军首领,各怀心思,逡巡迟疑,不肯率先发起进攻。储备的军粮很快耗尽,最终,作鸟兽散。
在当时,讨虏校尉公孙瓒与大司马刘虞有矛盾,张超派臧洪前去刘虞处,共同商议如何化解矛盾。臧洪行抵河间国,正值幽州、冀州交战,道路阻隔,臧洪暂时留在袁绍处。袁绍对臧洪颇有好感,与臧洪结为好友,让臧洪代理青州刺史。前刺史焦和喜欢虚名,崇尚清谈。黄巾军已经成燎原之势,青州地方富裕殷实,兵力雄厚,焦和欲与其他义军一起向京师进军,还未来得及动身,黄巾军杀到,大肆屠戮城垣。焦和不顾军情紧急,坐在房子里,请来巫师,坐满一屋子,装神弄鬼。焦和担心,黄巾军会趁着黄河结冰,渡过黄河杀向青州,命令属下制作陷冰丸,投入黄河。民众在战乱中,四散奔逃,焦和也在恐惧中一病不起,呜呼哀哉。臧洪收拾青州残局,抚恤百姓,百姓很快安定下来。
在青州任上二年,袁绍忌惮臧洪的能力,让臧洪改任东郡太守,郡府设在东武阳县。当时,曹操正在雍丘围困张超,情况紧急。张超对守城将士讲:“今日之事,唯有臧洪肯来救我。”有人说:“袁绍、曹操,如今结成同盟,臧洪为袁绍所用,不会不顾与袁绍的关系,远途来救,自取其祸。”张超说:“子源实乃天下义士,绝不肯违背信义,或许受到某事制约,也未可知。”最初,臧洪听到张超被困的消息,光着双脚号啕大哭,遂整顿部下,准备救援张超。又想到势单力薄,欲从袁绍处借一些兵马,被袁绍拒绝。张超城池被攻破,张氏一族被杀。为此,臧洪深恨袁绍,与袁绍断交。袁绍发兵,围困东武阳县,持续一年,未能攻下。袁绍让臧洪的同乡陈琳写信劝降。陈琳在信中晓以恩义,分析利害。臧洪回信:
阔别数日,不免挂念。双方志趣不同,由此产生龃龉,甚为怆恨,难以胜言!前日不吝错爱,寄来书信,陈述利害,于公于私,情真意切。以袁公之才,饱读经书,岂能漠视大道,误解余之志趣?因此,余舍弃翰墨,并未回信,也借此,希冀袁公,稍加留意。余虽然见识浅陋,然而志向坚定,不可更改。近日又获来函,举例引证,纷纷纭纭,余虽不欲理睬,然而君情义甚笃,不得不言。
仆小人也,原本并无大志,难以充任显位,中途投奔军旅,特蒙袁公赏识,恩德深厚,遂窃取大州职务,谁料想,今日与袁公刀兵相见?每当余登上城楼,遥望城外阵势,看到袁公军营,旗帜招展,战鼓雷鸣,再瞭望帷幄成群,顿感到故友从中斡旋,如此劳神费力,不免涕泗横流。为何会这样?余自以为,辅佐袁公,并无悔恨之事;袁公待吾不薄,超过常人。受任之初,余与袁公志同道合,共谋大事,欲扫除逆贼,共尊王室。岂料想本州遭人侵犯,郡中将帅遇难,请求袁公相救,反遭拒绝,欲辞别袁公,又遭羁押,遂使臧洪故旧,相继殒命。区区微节,难以伸张,余岂能与袁公恢复旧交,再续忠孝之名?这才使余忍悲挥戈,收泪与袁公断绝旧谊。如果袁公能够少垂古人忠恕之怜悯,来者侧席,去者克己,仆也愿意效季札之礼,不会与袁公兵戎相见,浴血疆场。
在往昔,张景明登坛喢血盟誓,劳苦奔走,最终,迫使韩州牧让出冀州之印,袁公获得冀州之地。后来张景明上表皇上,奏请朝廷赐予袁公爵位,获得符传。但是,张景明并未获得袁公宽宥,反而遭受夷灭之祸。吕奉先诛杀董卓,与李傕交战失败,来投奔袁公,恳请袁公援兵,没有成功,不得不告别袁公。吕布有何罪,却遭到袁公派人刺杀。刘子璜奉命出使,逾时未归,欲辞别袁公,不能获准,因为畏惧袁公,思念亲人,以诈谋但求归去,可谓有志忠孝,无损霸道。也同样伏尸于袁公帐下,不能幸免。仰慕袁公者获荣,违逆袁公者遭杀,这就是袁公待人之道,此绝非游士之愿。因此,以前人为镜鉴,余只能困守孤城,这也是君子不肯违背志向,不愿投奔敌国的原因。
足下看到余长久遭到围困,不能解脱,而且救兵难至,深感婚姻之义,愿推平生之好,劝余屈节而苟活,胜守义而倾覆。在往昔,晏婴不降志于利刃加颈,南史不曲笔写史以保全性命,因此被后人描绘图像,名垂青史。更何况,余据守金城之固,幸赖士人之力,散去三年之积蓄,以为一年之资用,匡补困乏,以为天下救亡图存之计,为何仅想到谋划家室,回乡稼穑哉?余但恐秋风扬尘,伯珪马首南下,张扬、飞燕戮力发难,北部边陲将示警于倒悬,股肱奏闻危急,袁公归期将至。袁公应当警惕曹操撤军还师,为何要久负盛怒,逞其威风于余危城之下!
足下讥讽余自恃黑山军以为外援,独不念余将与黄巾军合纵?在往昔,高袓取彭越于巨野,光武帝创基业于绿林,最终,也能够龙飞九霄,受命于天,中兴帝业。余当然可以辅佐圣王中兴,夫又有何猜疑!况且,余奉皇上玺书,当与众豪杰并力奋进,共举大事!
别了,孔璋!足下追逐利益于境外,臧洪愿效命皇上于危城;足下将自身托付于盟主,余愿以忠臣名列于长安。足下以为,余将身死名灭,余也笑足下不知命丧何时。殊途分手,努力努力,夫复何言!
袁绍看了臧洪的回信,知道臧洪绝无投降之意,于是增兵,猛攻东武阳城。城中粮草耗尽,内无粮草,外无援兵,臧洪自度不免一死,召集城中将士,慷慨陈词:“袁绍无道,图谋不轨,不肯放过臧洪及郡中将士,臧洪为了大义,不得不死。感念诸君原本无事,却要陪着臧洪遭此惨祸,城池未破之前,诸君可以带上妻子儿女出城。”众将士垂泪流涕道:“明府对于袁氏并无怨恨,而今为了张超郡将之故,身陷危城之中,我等岂能舍弃明府,弃城而去?”最初,还可以挖一些老鼠,或把牛筋兽骨煮了充饥,后来,连这些也吃尽啦。郡府主簿打开郡府厨柜,还有三斗米,请求分出一些熬粥吃。臧洪说:“我怎么能独自享用?”让主簿把米全部做成稀粥,拿出来分予守城将士。又杀了爱妾,分给将士们食用。将士们感动地流下眼泪,不敢仰视。郡府有男女七八十人,饿毙在地,尸体枕藉,无一人叛离。
东武阳城被攻破,袁绍生擒臧洪。袁绍盛装打扮,坐在帷帐里,召集手下将领,把臧洪推上来,与大家见面。袁绍问:“臧洪,为何背弃我!今日被擒,服不服?”臧洪坐在地上,怒目瞋视,厉声喝道:“袁氏家族几代人侍奉汉室,四世五公,可谓享受国恩厚重。而今,汉室衰微,没有辅佐之意,却借天下大乱之际,图谋非分之想,诛杀忠良,以此树威。臧洪亲眼看见将军,称呼陈留郡太守张邈为兄长,张洪也就是你的弟弟,将军不能与其戮力同心,为国除害,坐拥如此多军队,却眼看着张洪遇害。只可惜臧洪力量不够,不能手持利刃,为天下报仇,怎么会心服?”袁绍内心还是爱惜臧洪,意欲逼迫臧洪投降,看到臧洪言辞激烈,知道臧洪终不肯为己所用,只好命令将臧洪推出去斩首。
臧洪的同乡陈容,年轻时做过太学生,仰慕臧洪的为人,曾经跟随臧洪在东郡担任丞史。城破以前,臧洪让陈容归降袁绍。当时,陈容坐在帷帐,看到臧洪被推出去斩首,陈容起身对袁绍讲:“将军举大事,欲为天下除暴安良,而今先杀害忠义之士,如何契合天意?臧洪顽抗,拒不投降,也是为了张超郡将,怎么能杀臧洪!”袁绍听了此话,脸上露出惭愧之色,命人将陈容牵出。袁绍说:“你不是臧洪的同党,说这些话,又有何用?”陈容回首道:“举仁义,岂有一定之规?践行仁义,就是君子;否则,就是小人。今日宁可与臧洪同死,不愿与将军同生。”陈容也被杀。坐在帷帐里的将领、官员,无不为臧洪叹息,窃窃私语道:“怎么一天之内,杀了两位烈士!”
此前,臧洪派出两位司马,向吕布求救。及至两位司马返回,东武阳城已经陷落,两位司马冲入阵中,力战身死。
评论如下:雍丘被围,臧洪悲愤到极点!想当初,臧洪四处奔走,号召义士,高擎义旗,身披铠甲,奋勇当先,足以令天下人为之钦佩。在取舍面前,坚守道义时,英雄见解会有异同?缔结盟约,组织连衡,却又心怀诡诈,相互算计,这只能叫唯利是图。更何况,偏城已处于危殆,曹操、袁绍又结为同盟,臧洪依然希望与外敌联合,以解倒悬之危。以悁忿之师抗拒强敌,此乃兵家所忌。臧洪怀有哭秦之节操,并未得到救楚之结局。
赞辞如下:先零扰疆,邓、崔弃凉。诩、燮令图,再全金方。盖勋抗董,终然允刚。洪怀偏节,力屈志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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