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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张韩周列传 原文
后汉书卷四十五 袁张韩周列传
袁安字邵公,汝南汝阳人也。祖父良,习《孟氏易》,孟喜字长卿,东海人。明《易》,为丞相掾。见《前书》。平帝时举明经,为太子舍人;《续汉志》曰:“太子舍人,秩二百石,无员。”建武初,至成武令。成武,今曹州县。
安少传良学。为人严重有威,见敬于州里。初为县功曹,《续汉志》曰:“县功曹史,主选署功劳。”奉檄诣从事,从事因安致书于令。《续汉志》曰:“每州刺史皆有从事史。”安曰:“公事自有邮驿,私请则非功曹所持。”辞不肯受,从事惧然而止。惧音九具反。后举孝廉,《汝南先贤传》曰“时大雪积地丈余,洛阳令身出案行,见人家皆除雪出,有乞食者。至袁安门,无有行路。谓安己死,令人除雪入户,见安僵卧。问何以不出。安曰:‘大雪人皆饿,不宜干人。’令以为贤,举为孝廉”也。除阴平长、任城令,阴平,县,故城在今沂州承县西南。任城,今兖州县也。所在吏人畏而爱之。
永平十三年,楚王英谋为逆,事下郡覆考。明年,三府举安能理剧,拜楚郡太守。是时英辞所连及系者数千人,显宗怒甚,吏案之急,迫痛自诬,死者甚众。安到郡,不入府,先往案狱,理其无明验者,条上出之。府丞掾史皆叩头争,以为阿附反虏,法与同罪,不可。安曰:“如有不合,太守自当坐之,不以相及也。”遂分别具奏。帝感悟,即报许,得出者四百余家。岁余,征为河南尹。政号严明,然未曾以臧罪鞠人。常称曰:“凡学仕者,高则望宰相,下则希牧守。锢人于圣世,尹所不忍为也。”闻之者皆感激自励。在职十年,京师肃然,名重朝廷。建初八年,迁太仆。
元和二年,武威太守孟云上书:“北虏既已和亲,而南部复往抄掠,北单于谓汉欺之,谋欲犯边。宜还其生口,以安慰之。”诏百官议朝堂。公卿皆言夷狄谲诈,求欲无猒,谲亦诈也。既得生口,当复妄自夸大,不可开许。安独曰:“北虏遣使奉献和亲,有得边生口者,辄以归汉,此明其畏威,而非先违约也。云以大臣典边,不宜负信于戎狄,还之足示中国优贷,而使边人得安,诚便。”司徒桓虞改议从安。太尉郑弘、司空第五伦皆恨之。弘因大言激励虞曰:“诸言当还生口者,皆为不忠。”虞廷叱之,伦及大鸿胪韦彪各作色变容,司隶校尉举奏,安等皆上印绶谢。肃宗诏报曰:“久议沉滞,各有所志。盖事以议从,策由众定,訚訚衎衎,得礼之容,訚訚,忠正貌。衎衎,和乐貌。寝嘿抑心,更非朝廷之福。君何尤而深谢?其各冠履。”帝竟从安议。明年,代第五伦为司空。章和元年,代桓虞为司徒。
和帝即位,窦太后临朝,后兄车骑将军宪北击匈奴,安与太尉宋由、司空任隗及九卿诣朝堂上书谏,以为匈奴不犯边塞,而无故劳师远涉,损费国用,徼功万里,非社稷之计。书连上辄寝。宋由惧,遂不敢复署议,而诸卿稍自引止。唯安独与任隗守正不移,至免冠朝堂固争者十上。太后不听,众皆为之危惧,安正色自若。窦宪既出,而弟卫尉笃、执金吾景各专威权,公于京师使客遮道夺人财物。景又擅使乘驿施檄缘边诸郡,发突骑及善骑射有才力者,渔阳、雁门、上谷三郡各遣吏将送诣景第。有司畏惮,莫敢言者。安乃劾景擅发边兵,惊惑吏人,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,当伏显诛。又奏司隶校尉、河南尹阿附贵戚,无尽节之义,《续汉书》曰,安奏司隶郑据、河南尹蔡嵩。请免官案罪。并寝不报。宪、景等日益横,尽树其亲党宾客于名都大郡,《袁山松书》曰,河南尹王调,汉阳太守朱敞,南阳太守满殷、高丹等皆其宾客。《前书》曰“十二万户为大郡”也。皆赋敛吏人,更相赂遗,其余州郡,亦复望风从之。安与任隗举奏诸二千石,又它所连及贬秩免官者四十余人,窦氏大恨。但安、隗素行高,亦未有以害之。
时窦宪复出屯武威。明年,北单于为耿夔所破,遁走乌孙,塞北地空,余部不知所属。宪日矜己功,欲结恩北虏,乃上立降者左鹿蠡王阿佟徒冬反。为北单于,置中郎将领护,如南单于故事。事下公卿议,太尉宋由、太常丁鸿、光禄勋耿秉等十人议可许。安与任隗奏,以为“光武招怀南虏,非谓可永安内地,正以权时之算,可得捍御北狄故也。今朔漠既定,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,并领降众,无缘复更立阿佟,以增国费”。宗正刘方、大司农尹睦同安议。事奏,未以时定。安惧宪计遂行,乃独上封事曰:“臣闻功有难图,不可豫见;事有易断,较然不疑。伏惟光武皇帝本所以立南单于者,欲安南定北之策也,恩德甚备,故匈奴遂分,边境无患。孝明皇帝奉承先意,不敢失坠,赫然命将,爰伐塞北。至乎章和之初,降者十余万人,议者欲置之滨塞,东至辽东,滨,边也。太尉宋由、光禄勋耿秉皆以为失南单于心,不可,先帝从之。陛下奉承洪业,大开疆宇,大将军远师讨伐,席卷北庭,此诚宣明祖宗,崇立弘勋者也。宜审其终,以成厥初。伏念南单于屯,先父举众归德,自蒙恩以来,四十余年。三帝积累,以遗陛下。陛下深宜遵述先志,成就其业。况屯首唱大谋,空尽北虏,辍而弗图,更立新降,以一朝之计,违三世之规,失信于所养,建立于无功。由、秉实知旧议,而欲背充先恩。夫言行君子之枢机,《易》曰:“言行者,君子之枢机。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也。”赏罚理国之纲纪。《论语》曰:‘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行焉。’今若失信于一屯,则百蛮不敢复保誓矣。又乌桓、鲜卑新杀北单于,凡人之情,咸畏仇仇,今立其弟,则二虏怀怨。兵、食可废,信不可去。《论语》:“孔子曰:‘足食足兵,人信之矣。’‘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’曰:‘去兵。’曰:‘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’曰:‘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人无信不立。’”且汉故事,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,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。今北庭弥远,其费过倍,是乃空尽天下,而非建策之要也。”诏下其议。安又与宪更相难折。宪险急负埶,言辞骄讦,讦谓发扬人之恶。至诋毁安,称光武诛韩歆、戴涉故事,安终不移。大司徒歆坐非帝读隗嚣书,自杀。大司徒涉坐杀太仓令,下狱死。宪竟立匈奴降者右鹿蠡王于除鞬为单于,鞬音九言反。后遂反叛,卒如安策。
安以天子幼弱,外戚擅权,每朝会进见,及与公卿言国家事,未尝不噫呜流涕。噫音医,又乙戒反。呜音一故反。叹伤之貌也。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赖之。四年春,薨,朝廷痛惜焉。
后数月,窦氏败,帝始亲万机,追思前议者邪正之节,乃除安子赏为郎。策免宋由,以尹睦为太尉,刘方为司空。睦,河南人,薨于位。方,平原人,后坐事免归,自杀。
初,安父没,母使安访求葬地,道逢三书生,问安何之,安为言其故,生乃指一处,云“葬此地,当世为上公”。须臾不见,安异之。于是遂葬其所占之地,故累世隆盛焉。安子京、敞最知名。
京字仲誉。习《孟氏易》,作《难记》三十万言。初拜郎中,稍迁侍中,出为蜀郡太守。
子彭,字伯楚。少传父业,历广汉、南阳太守。顺帝初,为光禒勋。行至清,为吏粗袍粝食,终于议郎。《尚书》胡广等追表其有清洁之美,比前朝贡禹、第五伦。贡禹,元帝御史大夫。经明行修,清洁忧国也。未蒙显赠,当时皆嗟叹之。
彭弟汤,字仲河,少传家学,诸儒称其节,多历显位。桓帝初为司空,以豫议定策封安国亭侯,食邑五百户。累迁司徒、太尉,以醔异策免。卒,谥曰康侯。《风俗通》曰:“汤时年八十六,有子十二人。”
汤长子成,左中郎将。早卒,次子逢嗣。
逢字周阳,以累世三公子,宽厚笃信,著称于时。灵帝立,逢以太仆豫议,增封三百户。后为司空,卒于执金吾。朝廷以逢尝为三老,特优礼之,赐以珠画特诏秘器,《前书》曰,董贤死,以沙画棺。《音义》云:“以朱沙画之也。”“珠”与“朱”同。秘器,棺也。饭含珠玉二十六品,《谷梁传》曰:“贝玉曰含。”使五官中郎将持节奉策,赠以车骑将军印绶,加号特进,谥曰宣文侯。子基嗣,位至太仆。
逢弟隗,少历显官,隗字次阳。先逢为三公。时中常侍袁赦,隗之宗也,用事于中。以逢、隗世宰相家,推崇以为外援。故袁氏贵宠于世,富奢甚,不与它公族同。献帝初,隗为太传。
成子绍,逢子术,自有传。董卓忿绍、术背己,遂诛隗及术兄基男女二十余人。
敞字叔平,少传易经教授,以父任为太子舍人。和帝时,历位将军、大夫、侍中,出为东郡太守,征拜太仆、光禄勋。元初三年,代刘恺为司空。明年,坐子与《尚书》郎张俊交通,漏泄省中语,策免。敞廉劲不阿权贵,失邓氏旨,遂自杀。
张俊者,蜀郡人,有才能,与兄龛并为《尚书》郎,年少励锋气。郎朱济、丁盛立行不修,俊欲举奏之,二人闻,恐,因郎陈重、雷义往请俊,俊不听,因共私赂侍史,使求俊短,得其私书与敞子,遂封上之,皆下狱,当死。俊自狱中占狱吏上书自讼,占谓口授也,《前书》曰“陈遵凭几口占书吏”是也。书奏而俊狱已报。谓奏报论死也。廷尉将出谷门,临行刑,谷门,洛阳城北面中门也。邓太后诏驰骑以减死论。俊假名上书谢曰:“臣孤恩负义,自陷重刑,情断意讫,无所复望。廷尉鞠遣,欧音一口反。刀在前,棺絮在后,魂魄飞扬,形容已枯。陛下圣泽,以臣尝在近密,谓为《尚书》郎。识其状貌,伤其眼目,留心曲虑,特加遍覆。丧车复还,白骨更肉,披棺发椁,起见白日。天地父母能生臣俊,不能使臣俊当死复生。陛下德过天地,恩重父母,诚非臣俊破碎骸骨,举宗腐烂,所报万一。臣俊徒也,不得上书;不胜去死就生,惊喜踊跃,触冒拜章。”当时皆哀其文。
朝廷由此薄敞罪而隐其死,以三公礼葬之,复其官。子盱。况于反。
盱后至光禄勋。时大将军梁冀擅朝,内外莫不阿附,唯盱与廷尉邯郸义正身自守。及桓帝诛冀,使盱持节收其印绶,事已具《梁冀传》。
闳字夏甫,彭之孙也。少励操行,苦身修节。父贺,为彭城相。《风俗通》曰:“贺字元服。祖父京,为侍中。安帝始加元服,百僚会贺,临庄垂出而孙适生,喜其嘉会,因名字焉。”闳往省谒,变名姓,徒行无旅。既至府门,连日吏不为通,会阿母出,见闳惊,《谢承书》曰:“乳母从内出,见在门侧,面貌省瘦,为其垂泣。闳厚丁宁:‘此闲不知吾,慎勿宣露也。’”入白夫人,乃密呼见。既而辞去,贺遣车送之,闳称眩疾不肯乘,反,郡界无知者。及贺卒郡,闳兄弟迎丧,不受赙赠,缞绖扶柩,冒犯寒露,体貌枯毁,手足血流,见者莫不伤之。服阕,累征聘举召,皆不应。居处仄陋,以耕学为业。从父逢、隗并贵盛,数馈之,无所受。
闳见时方险乱,而家门富盛,常对兄弟叹曰:“吾先公福祚,后世不能以德守之,而竞为骄奢,与乱世争权,此即晋之三郤矣。”三郤谓郤锜、郤犨、郤至,皆晋卿也。各骄奢,为厉公所杀。事见《左传》。延熹末,党事将作,闳遂散发绝世,欲投迹深林。以母老不宜远遁,乃筑土室,四周于庭,不为户,自牖纳饮食而已。旦于室中东向拜母。母思闳,时往就视,母去,便自掩闭,兄弟妻子莫得见也。及母殁,不为制服设位,时莫能名,或以为狂生。潜身十八年,黄巾贼起,攻没郡县,百姓惊散,闳诵经不移。贼相约语不入其闾,乡人就闳避难,皆得全免。年五十七,卒于土室。《汝南先贤传》曰:“闳临卒,来其子曰:‘勿设殡棺,但著裈衫疏布单衣幅巾,亲尸于板床之上,以五百墼为藏。’”二弟忠、弘,节操皆亚于闳。
忠字正甫,与同郡范滂为友,俱证党事得释,语在《滂传》。初平中,为沛相,沛王琮相也。琮,光武八代孙也。乘苇车到官,以清亮称。及天下大乱,忠弃官客会稽上虞。县名,城在今越州余姚县西。一见太守王朗徒从整饰,心嫌之,遂称病自绝。王朗字景兴,肃之父也,《魏志》有传。《谢承书》曰“忠乘船载笠盖诣朗,见朗左右僮从皆著青绛采衣,非其奢丽,即辞疾发而退”也。后孙策破会稽,忠等浮海南投交址。献帝都许,征为卫尉,未到,卒。
弘字邵甫,耻其门族贵埶,乃变姓名,徒步师门,不应征辟,终于家。《谢承书》曰:“弘尝入京师太学,其从父逢为太尉,呼弘与相见。遇逢宴会作乐,弘伏称头痛,不听音声而退,遂不复往。绍、术兄弟亦不与通。”
忠子秘,为郡门下议生。黄巾起,秘从太守赵谦击之,军败,秘与功曹封观等七人以身捍刃,皆死于陈,谦以得免。诏秘等门闾号曰“七贤”。《谢承书》曰“秘字永宁。封观与主簿陈端、门下督范仲礼、贼曹刘伟德、主记史丁子嗣、记室史张仲然、议生袁秘等七人擢刃突陈,与战并死”也。
封观者,有志节,当举孝廉,以兄名位未显,耻先受之,遂称风疾,喑不能言。火起观屋,徐出避之。忍而不告。后数年,兄得举,观乃称损而仕郡焉。《谢承书》曰:“观字孝起,南顿人也。”
论曰:陈平多阴谋,而知其后必废;丞相陈平为高祖谋臣,出六奇,叹曰:“我多阴谋,道家之所禁,吾世即废,以吾多阴谋祸也。”其后曾孙掌以卫氏亲戚贵达,愿得续封,而终不得也。邴吉有阴德,夏侯胜识其当封及子孙。武帝末,戾太子巫蛊事起,邴吉为廷尉监。时宣帝年二岁,坐太子事系。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,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,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。内者令郭穰至郡邸狱,吉闭门捍拒曰:“它人无辜犹不可,况亲曾孙乎?”穰不得入,还以闻。上曰:“天使之也。”因大赦天下。曾孙赖吉得立。宣帝立,吉为丞相,未及封而病。上忧吉不起,夏侯胜曰:“此未死也。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。”后吉病愈,封博阳侯。薨,子显嗣。甘露中,削爵为关内侯。至孙昌,复封博阳侯。传子至孙,王莽败乃绝。终陈掌不侯,而邴昌绍国,虽有不类,未可致诘,其大致归然矣。袁公窦氏之闲,乃情帝室,乃情犹竭情也。引义雅正,可谓王臣之烈。《易》曰:“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。”烈,业也。及其理楚狱,未尝鞫人于臧罪,其仁心足以覃乎后昆。《尔雅》曰:“覃,延也。”子孙之盛,不亦宜乎?此论并华峤之词也。
张酺字孟侯,汝南细阳人,赵王张敖之后也。敖父耳,自楚降汉,高祖封为赵王。敖嗣,后有罪,废为宣平侯。敖子寿,封细阳之池阳乡,后废,因家焉。
酺少从祖父充受《尚书》,能传其业。《东观记》曰:“充与光武同门学,光武即位,求问充,充已死。”又事太常桓荣。勤力不怠,聚徒以百数。永平九年,显宗为四姓小侯开学于南宫,小侯,解见《明纪》也。置《五经》师。酺以《尚书》教授,数讲于御前。以论难当意,除为郎,赐车马衣裳,遂令入授皇太子。
酺为人质直,守经义,每侍讲闲隙,数有匡正之辞,以严见惮。《东观记》曰:“太子家时为奢侈物,未尝不正谏,甚见重焉。”及肃宗即位,擢酺为侍中、虎贲中郎将。数月,出为东郡太守。酺自以尝经亲近,未悟见出,意不自得,悟,晓也。上疏辞曰:“臣愚以经术给事左右,少不更职,不晓文法,猥当剖符典郡,班政千里,必有负恩辱位之咎。臣窃私自分,殊不虑出城阙,冀蒙留恩,托备冗官,群僚所不安,耳目所闻见,不敢避好丑。”诏报曰:“经云:‘身虽在外,乃心不离王室。’《尚书·康王之诰》曰“虽尔身在外,乃心罔不在王室”也。典城临民,益所以报效也。好丑必上,不在远近。好丑谓善恶也。言事之善恶,必以闻上,此即报效,岂拘外内也。今赐装钱三十万,其亟之官。”酺虽儒者,而性刚断。下车擢用义勇,搏击豪强。长安有杀盗徒者,酺辄案之,以为令长受臧,犹不至死,盗徒皆饥寒佣保,何足穷其法乎!
郡吏王青者,《谢承书》曰:“青字公然,东郡聊城人也。”祖父翁,与前太守翟义起兵攻王莽,及义败,余众悉降,翁独守节力战,莽遂燔烧之。父隆,建武初为都尉功曹,青为小史。与父俱从都尉行县,道遇贼,隆以身卫全都尉,遂死于难;青亦被矢贯咽,音声流喝。“流”或作“嘶”。喝音一介反。《广苍》曰:“声之幽也。”前郡守以青身有金夷,竟不能举。夷,伤也。酺见之,叹息曰:“岂有一门忠义而爵赏不及乎?”遂擢用极右曹,《汉官仪》曰:“督邮、功曹,郡之极位。”乃上疏荐青三世死节,宜蒙显异。奏下三公,由此为司空所辟。《东观记》曰“青从此除步兵司马。酺伤青不遂,复举其子孝廉”也。
自酺出后,帝每见诸王师傅,常言:“张酺前入侍讲,屡有谏正,訚訚恻恻,出于诚心,可谓有史鱼之风矣。”訚訚,忠正也。恻恻,恳切也。史鱼,卫大夫,名□,字子鱼。孔子曰“直哉史鱼,邦有道如矢,邦无道如矢”也。元和二年,东巡狩,幸东郡,引酺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庭中。帝先备弟子之仪,使酺讲《尚书》一篇,然后修君臣之礼。《东观记》曰:“时使尚书令王鲔与酺相难,上甚欣悦。”赏赐殊特,莫不沾洽。
酺视事十五年,和帝初,迁魏郡太守。郡人郑据时为司隶校尉,奏免执金吾窦景。景后复位,遣掾夏猛私谢酺曰:“郑据小人,为所侵冤。闻其儿为吏,放纵狼藉。取是曹子一人,足以惊百。”酺大怒,即收猛系狱,檄言执金吾府,疑猛与据子不平,矫称卿意,以报私仇。会有赎罪令,猛乃得出。《东观记》曰“据字平卿,黎阳人也。为侍御史,转司隶校尉”也。顷之,征入为河南尹。窦景家人复击伤市卒,吏捕得之,景怒,遣缇骑侯海等五百人欧伤市丞。《说文》曰:“缇,帛丹黄色也。”《汉官仪》曰,执金吾有缇骑。酺部吏杨章等穷究,正海罪,徙朔方。景忿怨,乃移书辟章等六人为执金吾吏,欲因报之。章等惶恐,入白酺,愿自引臧罪,以辞景命。酺即上言其状。窦太后诏报:“自今执金吾辟吏,皆勿遣。”
及窦氏败,酺乃上疏曰:“臣实愚蠢,不及大体,郑玄注《周礼》云:“蠢愚,痴騃也。”蠢音陟降反。以为窦氏虽伏厥辜,而罪刑未著,后世不见其事,但闻其诛,非所以垂示国典,贻之将来。宜下理官,与天下平之。平之谓平论其罪也。方宪等宠贵,群臣阿附唯恐不及,皆言宪受顾命之托,怀伊、吕之忠,临终之命曰顾命。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。臣贤案:邓夫人即穰侯邓叠母元也。元出入宫掖,共窦宪女婿郭举父子同谋杀害,与窦氏同诛,语见《宪传》,故张酺论宪兼及其党。称邓夫人者,犹如《前书》霍光妻称霍显,祁太伯母号祁夫人之类也。文母,文王之妻也。《诗》曰:“既有烈考,亦有文母。”今严威既行,皆言当死,不复顾其前后,考折厥衷。臣伏见夏阳侯镶,每存忠善,前与臣言,常有尽节之心,检来宾客,未尝犯法。臣闻王政骨肉之刑,有三宥之义,过厚不过薄。《礼记》曰“公族有罪,狱成,有司谳于公曰:‘某之罪在大辟。’公曰:‘宥之。’有司又曰:‘在大辟。’公又曰:‘宥之。’有司又曰:‘在大辟。’公又曰:‘宥之。’及三宥不对,走出,致刑于甸人。公又使人追之,曰:‘虽然,必宥之。’有司曰:‘无及也。’反命于公,公素服如其伦之丧”也。今议者为镶选严能相,恐其迫切,必不完免,宜裁加贷宥,以崇厚德。”和帝感酺言,徙镶封,就国而己。
永元五年,迁酺为太仆。数月,代尹睦为太尉。《汉官仪》曰:“睦字伯师,河南巩人也。”数上疏以疾乞身,荐魏郡太守徐防自代。帝不许,使中黄门问病,加以珍羞,赐钱三十万。酺遂称笃。时子蕃以郎侍讲,帝因令小黄门来蕃曰:“阴阳不和,万人失所,朝廷望公思惟得失,与国同心,而托病自洁,求去重任,谁当与吾同忧责者?非有望于断金也。断金,解在《皇后纪》。司徒固疾,司空年老,时司徒刘方,司空张奋也。公其伛偻,勿露所来。”伛偻言恭敬从命也。《左氏传》曰:“一命而偻,再命而伛,三命而俯。”酺惶恐诣阙谢,还复视事。酺虽在公位,而父常居田里,酺每有迁职,辄一诣京师。尝来候酺,适会岁节,公卿罢朝,俱诣酺府奉酒上寿,极欢卒日,众人皆庆羡之。及父卒,既葬,诏遣使赍牛酒为释服。
后以事与司隶校尉晏称会于朝堂,酺从容谓称曰:“三府辟吏,多非其人。”称归,即奏令三府各实其掾史。酺本以私言,不意称奏之,甚怀恨。会复共谢阙下,酺因责让于称。称辞言不顺,酺怒,遂廷叱之,称乃劾奏酺有怨言。天子以酺先帝师,有诏公卿、博士、朝臣会议。司徒吕盖奏酺位居三司,知公门有仪,不屏气鞠躬以须诏命,反作色大言,怨让使臣,不可以示四远。司隶校尉督大奸猾,无所不察,故曰使臣也。于是策免。
酺归里舍,谢遣诸生,闭门不通宾客。左中郎将何敞及言事者多讼酺公忠,帝亦雅重之。十六年,复拜为光禄勋。数月,代鲁恭为司徒。月余薨。乘舆缟素临吊,赐冢茔地,赗赠恩宠异于它相。酺病临危,来其子曰:“显节陵埽地露祭,欲率天下以俭。显节,明帝陵也。明帝遗诏无起寝庙,故言埽地而祭也,故酺遵奉之。吾为三公,既不能宣扬王化,令吏人从制,岂可不务节约乎?其无起祠堂,可作稿盖庑,施祭其下而已。”庑,屋也。
曾孙济,好儒学,《华峤书》曰:“蕃生盘,盘生济。济字元江。灵帝初,杨赐荐济明习典训,为侍讲。”光和中至司空,病罢。及卒,灵帝以旧恩赠车骑将军、关内侯印绶。其年,追济侍讲有劳,封子根为蔡阳乡侯。
济弟喜,初平中为司空。
韩棱字伯师,颍川舞阳人,弓高侯颓当之后也。颓当,韩王信之子。见《前书》。世为乡里著姓。父寻,建武中为陇西太守。
棱四岁而孤,养母弟以孝友称。及壮,推先父余财数百万与从昆弟,乡里益高之。初为郡功曹,太守葛兴中风,病不能听政,棱阴代兴视事,出入二年,令无违者。兴子尝发教欲署吏,棱拒执不从,因令怨者章之。章谓令上章告言之。事下案验,吏以棱掩蔽兴病,专典郡职,遂致禁锢。显宗知其忠,后诏特原之。由是征辟,五迁为尚书令,与仆射郅寿、《尚书》陈宠,同时俱以才能称。肃宗尝赐诸《尚书》剑,唯此三人特以宝剑,自手署其名曰:“韩棱楚龙渊,《晋大康记》曰:“汝南西平县有龙泉水,可淬刀剑,特坚利。”汝南即楚分野。郅寿蜀汉文,陈宠济南椎成。”椎音直追反。《汉官仪》“椎成”作“锻成”。时论者为之说:以棱渊深有谋,故得龙渊;寿明达有文章,故得汉文;宠敦朴,善不见外,故得椎成。
和帝即位,侍中窦宪使人刺杀齐殇王子都乡侯畅于上东门,有司畏宪,咸委疑于畅兄弟。诏遣侍御史之齐案其事。棱上疏以为贼在京师,不宜舍近问远,恐为奸臣所笑。窦太后怒,以切责棱,棱固执其议。及事发,果如所言。宪惶恐,白太后求出击北匈奴以赎罪。棱复上疏谏,太后不从。及宪有功,还为大将军,威震天下,复出屯武威。会帝西祠园陵,诏宪与车驾会长安。及宪至,《尚书》以下议欲拜之,伏称万岁。棱正色曰:“夫上交不谄,下交不黩,《易·下系》之辞也。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。”议者皆惭而止。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上牛酒于宪,棱举奏龙,论为城旦。《前书音义》曰:“城旦,轻刑之名也。昼日司寇虏,夜暮筑长城,故曰城旦。”棱在朝数荐举良吏应顺、吕章、周纡等,皆有名当时。及窦氏败,棱典案其事,深竟党与,数月不休沐。帝以为忧国忘家,赐布三百匹。
迁南阳太守,特听棱得过家上冢,乡里以为荣。棱发擿奸盗,郡中震栗,政号严平。数岁,征入为太仆。九年冬,代张奋为司空。明年薨。
子辅,安帝时至赵相。赵王良孙商之相也。
棱孙演,顺帝时为丹阳太守,政有能名。桓帝时为司徒。演字伯南。大将军梁冀被诛,演坐阿党抵罪,以减死论,遣归本郡。《华峤书》曰“梁皇后崩,梁贵人大幸,将立,大将军冀欲分其宠,谋冒姓为贵人父,演阴许诺,及冀诛事发,演坐抵罪”也。后复征拜司隶校尉。
周荣字平孙,庐江舒人也。肃宗时,举明经,辟司徒袁安府。安数与论议,甚器之。及安举奏窦景及与窦宪争立北单于事,皆荣所具草。窦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恶之,胁荣曰:“子为袁公腹心之谋,排奏窦氏,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,谨备之矣!”荣曰:“荣江淮孤生,蒙先帝大恩,以历宰二城。今复得备宰士,荣辟司徒府,故称宰士。纵为窦氏所害,诚所甘心。”故常来妻子,若卒遇飞祸,无得殡敛,飞祸言仓卒而死也。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。及窦氏败,荣由此显名。自郾令擢为尚书令。出为颍川太守,坐法,当下狱,和帝思荣忠节,左转共令。共,县名,属河内郡,故城在今卫州共城县东,即古共国也。岁余,复以为山阳太守。所历郡县,皆见称纪。以老病乞身,卒于家,诏特赐钱二十万,除子男兴为郎中。
兴少有名誉,永宁中,《尚书》陈忠上疏荐兴曰:“臣伏惟古者帝王有所号令,言必弘雅,辞必温丽,垂于后世,列于典经。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,从周室之郁郁。《论语》孔子曰:“大哉尧之为君也,焕乎其有文章。”又曰:“周监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。吾从周。”臣窃见光禄郎周兴,光禄主郎,故曰光禄郎。孝友之行,著于闺门,清厉之志,闻于州里。蕴椟古今,博物多闻,蕴,藏也。桥,匮也。《三坟》之篇,《五典》之策,无所不览。伏羲、神农、黄帝之书曰《三坟》;少昊、颛顼、高辛、唐、虞之书曰《五典》也。属文著辞,有可观采。《尚书》出纳帝命,为王喉舌。《尚书》为王之喉舌官也。李固对策曰:“今陛下有《尚书》,犹天之有北斗也。北斗为天之喉舌,《尚书》亦为陛下之喉舌也。”臣等既愚闇,而诸郎多文俗吏,鲜有雅才,每为诏文,宣示内外,转相求请,或以不能而专己自由,辞多鄙固。兴抱奇怀能,随辈栖迟,诚可叹惜。”诏乃拜兴为《尚书》郎。卒。兴子景。
景字仲飨。辟大将军梁冀府,稍迁豫州刺史、河内太守。好贤爱士,其拔才荐善,常恐不及。每至岁时,延请举吏入上后堂,与共宴会,如此数四,乃遣之。赠送什物,无不充备。既而选其父兄子弟,事相优异。常称曰:“臣子同贯,若之何不厚!”先是司徒韩演在河内,志在无私,举吏当行,一辞而已,恩亦不及其家。曰:“我举若可矣,岂可令遍积一门!”故当时论者议此二人。
景后征入为将作大匠。及梁冀诛,景以故吏免官禁锢。朝廷以景素著忠正,顷之,复引拜尚书令。蔡质《汉仪》曰:“延熹中,京师游侠有盗发顺帝陵,卖御物于市,市长追捕不得。周景以尺一诏召司隶校尉左雄诣台对诘,雄伏于廷答对,景使虎贲左骏顿头,血出覆面,与三日期,贼便擒也。”迁太仆、卫尉。六年,代刘宠为司空。是时宦官任人及子弟充塞列位。景初视事,与太尉杨秉举奏诸奸猾,自将军牧守以下,免者五十余人。遂连及中常侍防东侯览、东武阳侯具瑗,皆坐黜。朝廷莫不称之。视事二年,以地震策免。岁余,复代陈蕃为太尉。建宁元年薨。以豫议定策立灵帝,追封安阳乡侯。
长子崇嗣,至甘陵相。甘陵王理相也。理即章帝曾孙。
中子忠,少历列位,累迁大司农。《吴书》曰,忠字嘉谋,与朱玺共败李傕于曹阳也。忠子晖,前为洛阳令,去官归。兄弟好宾客,雄江淮闲,出入从车常百余乘。及帝崩,晖闻京师不安,来候忠,董卓闻而恶之,使兵劫杀其兄弟。忠后代皇甫嵩为太尉,录《尚书》事,以灾异免。复为卫尉,从献帝东归洛阳。
赞曰:袁公持重,诚单所奉。单,尽也。惟德不忘,延世承宠。孟侯经博,侍言帝幙。棱、荣事君,志同鹯雀。左传》曰:“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,如鹰鹯之逐鸟雀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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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张韩周列传 白话文翻译
后汉书卷四十五 袁张韩周列传现代文
袁安,字邵公,汝南郡汝阳县人。祖父袁良,研究孟氏《易传》,在西汉平帝朝通过明经考试,担任太子舍人,建武初年担任成武县令。
袁安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孟氏《易传》,为人庄重,有威严,受到州里人尊敬。最初,袁安在县衙担任功曹,带着县衙公文去见州部从事,从事让袁安给县令捎信,袁安说:“公事自有邮驿传递,私事并非功曹的工作。”拒绝给县令捎信,从事看到袁安的态度凛然,不再坚持。后来,袁安被举荐为孝廉,担任阴平县长,转任任城县令。在任上,袁安为官公正,受到官吏、百姓的敬畏和爱戴。
明帝永平十三年,楚王刘英谋逆案暴露,明帝将案件交予郡县核查。第二年,三公府举荐袁安,说袁安能够处理复杂政务,明帝拜袁安为楚郡太守。当时,刘英谋反案的供词牵连数千人,明帝震怒,官吏严查此案,有些人被迫自诬,无辜而死的人很多。袁安到任,没有进入郡府,先到狱中了解案情,审理出一批查无实据的案犯,逐条奏报朝廷。郡府丞、掾叩头劝谏,认为这样做,会被认为是包庇案犯,按照法律,将会以同案犯治罪。袁安说:“如果有什么不妥,由太守承担责任,不会牵连到其他人。”之后,由于袁安的上奏,明帝开始省悟,批准奏议,有四百余人被释放出狱。一年后,袁安受到朝廷征召,担任河南郡大尹。在任上,袁安执法严明,然而,从未以贪赃罪拘捕过案犯。袁安常说:“凡通过学问担任官职者,高则有希望担任宰相,次则有希望担任州牧、郡守。在太平盛世,大量关押犯人,大尹不忍心这样做。”那些因贪赃犯法者,莫不感激涕零,自我检讨。在任上十年,京师秩序井然,袁安在朝廷享有盛名。章帝建初八年,袁安转任太仆。
章帝元和二年,武威郡太守孟云上书:“北匈奴已经与汉朝和亲,南匈奴仍然多次抢掠北匈奴。北单于认为这是朝廷纵容所致,欲侵犯汉朝边郡,予以报复。应该把北匈奴的俘虏释放,送回北匈奴,以此来安抚他们。”章帝下诏,诏令百官廷议。朝中公卿都说,夷狄狡诈,贪得无厌,他们得到被俘的人后,一定会妄自夸口,不应该答应他们的请求。袁安却说:“北匈奴派遣使者前来朝贡,请求和亲,有捕获汉朝逃亡者,及时归还。这一点说明,北匈奴仍然畏惧汉军武威,而且,北匈奴并未违背约定。孟云以朝廷大臣,守卫边境,不应该失信于戎狄。归还被俘的北匈奴,可以表明朝廷优待俘虏,对北匈奴以诚相待,这样做,可以使边郡的百姓获得安宁,是一件好事。”司徒桓虞改变原来的想法,赞成袁安的意见。太尉郑弘、司空第五伦仍然反对。郑弘更是用大话威胁桓虞:“凡声称要归还匈奴俘虏者,都是对朝廷不忠。”桓虞当廷叱责郑弘,第五伦和大鸿胪韦彪脸色骤变,司隶校尉向章帝奏报廷议结果。袁安等人上缴印绶谢罪。章帝下诏,回答众人:“廷议拖延时间很久,议而不决,朝臣各持一端。一般来讲,重大事情,都要经过廷议;重大决策,要经过朝臣讨论。这样做,可以各抒己见,集思广益,如果大家都回避问题,把想法藏在心里,这绝非朝廷之福。君等何必谢罪?请大家戴上冠冕。”最终,章帝采纳袁安的建议。第二年,袁安代替第五伦,担任司空。章帝章和元年,袁安又代替桓虞担任司徒。
和帝即位,窦太后临朝称制,太后的哥哥车骑将军窦宪,北上征伐北匈奴。袁安与太尉宋由、司空任隗及朝中九卿,书面谏言,认为北匈奴并未侵犯边塞,汉军劳师远征,靡费军饷,在万里之外邀功,这不是为社稷考虑。这些上书,被朝廷搁置。宋由害怕,不敢再附议,其他公卿也退身,停止上奏。只有袁安与任隗,自始至终,守志不移,甚至在朝堂上摘下冠冕抗争,达十次以上。太后仍然不听,众人皆为袁安担心。袁安却面不改色,泰然自若。窦宪出征,弟弟卫尉窦笃、执金吾窦景在朝中独断专行,为所欲为,光天化日之下,竟然在京师指使门下客人抢夺行人的财物。窦景又擅自派出使者,骑上驿站的快马,向边郡发出檄文,调动轻骑兵及善于骑射者。渔阳郡、雁门郡、上谷郡派出官吏,率领征调的汉军,来到窦景的官邸。有关官员畏惧,不敢讲话。袁安向朝廷弹劾,窦景擅自调动边郡汉军,致使百姓惊恐不安,边郡二千石官员在没有得到皇帝的符信前,竟然擅自接受窦景的调兵文书,应该按照汉法明正典刑。又弹劾司隶校尉、河南郡大尹阿附权贵,没有尽忠守节之义,奏请罢免他们的职务,追究责任。几份奏章,被宫中压下。窦宪、窦景等人更加肆无忌惮,在名都大郡树立党羽,安插门客、亲信,这些人贪污国家赋敛,收受贿赂,其余州郡也竞相效仿。袁安与任隗弹劾违法的二千石官员及有牵连者。有劣迹的官员,有四十余人遭免职。窦氏兄弟气急败坏。但是,袁安、任隗品行高尚,坚持正义,窦氏兄弟也不敢加害。
后来,窦宪领兵,在武威郡驻扎。第二年,北单于王庭被耿夔攻破,北单于逃往乌孙,长城以北变得空旷无人,北匈奴余部不知所踪。窦宪骄矜自恃,以为功劳很大,欲施恩惠予北部戎狄,上书朝廷,欲立此前投降的左鹿蠡王阿佟为北单于,同时设置中郎将管护,犹如对待南单于一样。太后将窦宪的奏议交予朝中公卿廷议,太尉宋由、太常丁鸿、光禄勋耿秉等十人,认为此议可行。袁安与任隗上奏:“光武帝当年对待南匈奴采取怀柔政策,并非说这项政策可以保证边郡永远安宁,只是作为权宜之计,用以分化匈奴,以南匈奴制衡北匈奴。而今,朔北荒漠平定,应该令南单于返回北部王庭,同时兼领北匈奴余众,没有必要再立阿佟为北单于,增加国家开支。”宗正刘方、大司农尹睦同意袁安的意见。双方意见,同时上奏朝廷,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。袁安担心窦宪还会一意孤行,又单独密封上书:“臣听说,谋取功业很难,结果难以预料,决定事情则较为容易,在处理棘手问题时,不应该草率行事。臣以为,世祖当年之所以立南单于,是为了安抚南匈奴,以此牵制北匈奴,对戎狄恩威并施。因此分化匈奴,边境获得安宁,没有边患。孝明帝继承先帝的安边政策,不敢有任何闪失,诏令将军暂缓讨伐北匈奴。直至章和初年,北匈奴投降汉朝者有十余万,廷议的大臣欲将投降的匈奴安置在沿边要塞,向东一直抵达辽东郡。太尉宋由、光禄勋耿秉认为这样做会令南单于产生失落感,采取这种政策不妥,先帝采纳他们的建议。陛下继承祖业,开拓边疆。大将军率领大军远征,讨伐北匈奴,席卷匈奴北庭。这项功业,足可以告慰祖宗,载入史册。应该将此项功业善始善终,以实现最初制定的目标。臣愚以为,南单于屯,其祖先率领匈奴,归附汉朝,自从蒙受朝廷恩典,已经有四十余年。三位先帝给予匈奴的赏赐,其功效传之于陛下。陛下应该体会先帝这样做的初衷,保证安边大业继续贯彻执行。更何况,南单于屯首先谏言,才使得北匈奴仓皇遁逃,北部王庭如今空虚。朝廷止步不前,欲重新立北匈奴单于。这样草率决定,背离三代先帝为安抚边郡所制定的方略。同时,也会失信于南匈奴,建立无为之功。宋由、耿秉并非不了解先帝制定安边政策的初衷,却要背离原来的政策另谋新途。言出必行,此乃君子安身立命的原则,赏罚分明,此乃治国理政的纲纪。《论语》讲:‘说话要讲诚信,行为要讲笃敬,即使生活在蛮貊,也能畅行无阻。’一旦失信于南匈奴,百蛮不会再坚持忠于汉朝的誓言。而且,乌桓、鲜卑刚刚杀了北单于,凡是人情,都是畏惧仇人,如果立了北单于的弟弟,那么,乌桓、鲜卑就会心存疑忌。军队、粮食可以暂且不论,信用一定不能抛弃。按照汉廷处理匈奴问题的旧例,每年供给南单于的费用,多达一亿零九十余万钱,每年耗费在西域的费用,也多达七千四百八十万钱,所有这些开支,都是为了安边,对付匈奴袭扰。如今,北部王庭地处偏远,朝廷花的钱,只会成倍增加。到那时,将会耗尽天下资财,这不是安边制敌的良策。”太后将奏议交予朝中大臣讨论。袁安又与窦宪相互诘难。窦宪依仗权势,说话盛气凌人,言辞中多带攻击,肆意诋毁。又引述前朝光武帝诛杀韩歆、戴涉的旧事,威胁袁安,袁安始终不为所动。最后,窦宪还是立了北匈奴降者右鹿蠡王於除鞬为北单于,再后来,北单于於除鞬反叛,正如袁安所料。
袁安认为天子年幼,外戚在朝中专权,每次朝会,袁安与公卿讨论国家大事,常会情不自禁地呜咽流泪。从天子到朝中大臣,对袁安都十分信任。和帝永元四年春天,袁安去世,朝廷上下,莫不为之痛惜。
又过了几个月,窦氏兄弟败亡,和帝亲理朝政,追思此前廷议者在朝堂上辩论时的情景,任命袁安的儿子袁赏为侍郎。策免宋由的职务,拜尹睦为太尉,拜刘方为司空。尹睦,河南郡人,在任上去世。刘方,平原郡人,因为某事犯法,遭免职,随后自杀。
最初,袁安的父亲去世,母亲让袁安回去寻找墓地,途中遇到三位书生,问袁安要去哪里,袁安告诉他们,书生指着一块地方,说:“葬在此地,后世人可以担任三公。”须臾不见。袁安很惊讶,于是把父亲安葬在这块地方,此后,袁家累世兴旺,袁安的儿子袁京、袁敞最为有名。
袁京,字仲誉。学习孟氏《易传》,撰写《难记》三十万言。最初,袁京担任郎中,升任侍中,出任蜀郡太守。
袁京的儿子袁彭,字伯楚。袁彭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孟氏《易传》,长大后,担任广汉郡、南阳郡太守。顺帝初年,袁彭进京,在朝中担任光禄勋。袁彭为官清廉,担任官吏,仍然食用糙米,在议郎职务上去世。尚书胡广等追述袁彭生前清廉,与西汉元帝朝贡禹、前朝第五伦一样。袁彭生前没有得到过表彰,当时人为之叹息。
袁彭的弟弟袁汤,字仲河,从小学习孟氏《易传》,儒生们称赞袁汤有气节,袁汤担任各种显要职务。桓帝初年,袁汤担任司空(御史大夫),以参与定策拥立桓帝,受封为安国亭侯,享受食邑五百户。之后,袁汤升任司徒、太尉。因为灾异频发,袁汤被免职,去世后,谥号为康侯。
袁逢,字周阳。袁氏家族世代担任三公,袁逢为人宽厚,讲求信义,为当时人所称道。灵帝即位,袁逢以太仆身份参与定策,增加食邑三百户。之后,袁逢担任司空,在执金吾任上去世。朝廷以袁逢曾经担任三老,以优厚的礼遇对待袁逢,赐予朱砂绘制的棺椁,还有饭含、珠玉二十六件冥器。灵帝派遣使五官中郎将持符节,带着策书,赐予袁逢车骑将军印绶,加赐特进位,谥号为宣文侯。儿子袁基继承爵位。袁基官至太仆。
袁逢的弟弟袁隗,年轻时担任显要职位,在袁逢之前担任三公。当时,中常侍袁赦,是袁隗的族亲,在宫中担任显要职务,看到袁逢、袁隗袁氏家族世代担任宰相,对袁隗格外尊敬,以此作为外援。袁氏在朝中贵宠无比,生活奢侈,与其他公侯家族不同。献帝初年,袁隗担任太傅。
袁成的儿子袁绍,袁逢的儿子袁术,另外有传记。董卓痛恨袁绍、袁术背叛自己,杀了袁隗及袁术的哥哥袁基,包括家族男女二十余人,一起遇害。
袁敞,字叔平,年轻时学习孟氏《易传》,后来教授学生,因为父亲的职务,袁敞担任太子舍人。在和帝朝,袁敞担任将军、大夫、侍中,出任东郡太守。受到朝廷征召,袁敞回京担任太仆、光禄勋。安帝元初三年,袁敞代替刘恺担任司空。第二年,因为儿子与尚书侍郎张俊勾结,泄露宫中机密,安帝策书免去袁敞的职务。袁敞为官清廉,不阿附权贵,因违背邓氏旨意,自杀。
张俊,蜀郡人,很有才干,与哥哥张龛同时担任尚书侍郎,张俊年少气盛,说话锋芒毕露。侍郎朱济、丁盛品行欠佳,张俊欲弹劾二人。二人听说后,心中害怕,通过侍郎陈重、雷义向张俊讲情,张俊不听。于是,朱济、丁盛二人私下里贿赂侍御史,寻找张俊的短处,得到张俊写给袁敞儿子的私信,遂密封上奏朝廷。之后,张俊和袁敞的儿子被捕入狱,判处死刑。张俊从狱中通过狱吏,口授上书,为自己辩白。奏书递上,张俊已经被判处死刑,廷尉带着犯人走出穀门,将要行刑,邓太后下诏,派人骑着快马疾驰而来,以减死罪论处。张俊托名上书谢恩:“臣辜负陛下圣恩,身陷重刑,本以为情断意绝,没有活命的机会。廷尉判决行刑,屠刀横在眼前,棺柩放在身后,臣魂飞魄散,形容枯槁。陛下圣恩润泽,以臣曾经在陛下身边任职,熟悉臣的面貌,顿觉伤感,对臣施以厚恩,将臣从屠刀下救出。丧车返回,白骨生出新肉,打开棺盖,臣得以重见天日。天地父母,生下臣张俊,不能使臣张俊死而复生。陛下的恩德,超过天地,重于父母。这不是臣粉身碎骨所能报答,即使家族尸骨朽烂,也难以报答万一。昔日,臣成为刑徒,不能上书朝廷;而今,臣离开死地,重获新生。臣惊喜雀跃,触犯圣颜,奉上奏章。”当时,张俊的上书文辞哀婉凄怆,感动很多人。
朝廷减免袁敞的罪行,隐瞒袁敞的死因,以三公礼安葬袁敞,恢复袁敞的官职。袁敞的儿子袁盱。
后来,袁盱官至光禄勋。当时,大将军梁冀权倾朝野,朝廷内外,莫不阿附。只有袁盱与廷尉邯郸义,守正不阿。及至桓帝诛杀梁冀,派袁盱持符节收缴梁冀的印绶,详情记载在《梁冀传》。
袁闳,字夏甫,是袁彭的孙子。袁闳从小砥砺品行,苦身修志。父亲袁贺,曾担任彭城国相,袁闳前往彭城探视父亲,不带随从,改换姓名,徒步前行。袁闳走到相府门前,一连数日,门吏不予通报,恰逢奶妈从大门出来,看到袁闳,大吃一惊,赶忙进去报告夫人,夫人召袁闳进去相见。袁闳辞别父亲,袁贺派车辆送袁闳,袁闳称自己坐车头晕,不肯坐车,离开彭城,彭城国无人知道此事。及至袁贺在彭城去世,袁闳兄弟前往彭城奔丧,不肯接受父亲属下官吏馈送的丧礼钱。袁闳兄弟穿着缞绖丧服,扶着棺柩,冒着寒风,踏着露水,返回家乡。路上极尽哀思,形容枯槁,手足流血,看到者莫不为之动容。服孝期满,朝廷多次征召,袁闳不肯应召接受职务,居住在仄陋的茅屋,以耕读为业。堂伯父袁逢、袁隗是当朝权贵,多次接济袁闳,袁闳不肯接受。
袁闳看到时势维艰,天下纷乱,家族依然富贵,权势显赫,常对兄弟们讲:“我们先公享有福祚,后世人不能以德守之,反而竞相奢靡,在乱世中与人争权,早晚会落得像晋国大夫三郄一样的下场。”桓帝延熹末年,朝廷党争祸起,袁闳披发隐居,躲藏在深林。因为母亲年老,不宜远遁,于是又修筑土室,四周空旷,不设屋门,从窗子里传送食物。每天清晨,袁闳在室中东向,向着母亲的方位下拜请安。母亲思念袁闳,不时前来探视,母亲走后,袁闳便关上窗户,兄弟妻子不能相见。及至母亲去世,袁闳不为母亲设置灵位,穿戴丧服,当时人不理解,有人以为袁闳是狂生。袁闳潜身隐居十八年,黄巾军造反,攻打郡县。百姓惊慌失措,四散逃离,袁闳仍然在室中,诵读经书不辍。贼寇相互约定,不要进入袁闳居住的闾巷,乡里人逃入袁闳处避难,得以免除兵燹。最终,袁闳在土室去世,享年五十七岁。袁闳有两个弟弟,袁忠、袁弘,他们的节操不如袁闳。
袁忠,字正甫,与同郡人范滂是好朋友,二人在党祸案中被证实清白,后来获得释放,详情记载在《范滂传》。献帝初平年间,袁忠担任沛国相,乘坐苇车赴任,以清廉受到世人称赞。及至天下大乱,袁忠抛弃官职,客居会稽郡上虞县。袁忠看到郡太守王朗刻意修饰外表,心生厌恶,遂称病与王郎绝交。再后来,孙策攻破会稽郡,袁忠等人乘船渡海南下,避居交阯郡。献帝在许昌建都,征召袁忠,拜为卫尉,还未到任,袁忠去世。
袁弘,字邵甫。袁弘以家族世代担任高官权势煊赫为耻,改换姓名,徒步到老师门下学习,拒绝朝廷征召,在家中去世。
袁忠的儿子袁秘,在郡府门下担任议生。黄巾军造反,袁秘跟随太守赵谦镇压。汉军战事不利,袁秘与郡府功曹封观等七人,奋力拼杀,死在阵中。赵谦仅以身免。灵帝下诏表彰袁秘等七人,门闾上镌刻“七贤”。
郡府功曹封观,有志向,重视节操,被举荐为孝廉,考虑到哥哥还未获得功名,封观耻于接受孝廉称号,自称中风,患有疾病,口眼歪斜,不能讲话。大火在封观住的屋子里燃起,封观慢慢地走出家门,躲避火灾,忍受损失,也不愿意告诉他人。几年后,哥哥被举荐为孝廉,封观这才接受郡府征召,出仕为官。
评论如下:陈平生前自称,一生多用阴谋,后人一定会失去爵位。邴吉一生忠厚,生前积有阴德。夏侯胜深知,邴吉获得爵位,一定会惠及后世。陈平的曾孙陈掌失去爵位,后来再未续封。邴吉的孙子邴昌失去侯爵,成帝又重新续封。结局不同,对此不应有过多责难,其祖先对此早已有预判。袁公对窦氏严词叱责,为汉室竭尽忠诚,引用经义,辞章典雅,可谓忠臣烈士。及至清理楚王案诏狱,袁公从未羁押无辜之人,终生不肯接受私人馈赠,其仁义足以惠及后人。子孙后来官运亨通,不也是应该的吗?
张酺,字孟侯,汝南郡细阳县人,是汉初赵王张敖的后人。张敖的儿子张寿,受封在细阳县池阳乡,后来被废黜,遂在细阳县安家。
张酺从小跟随祖父张充学习《尚书》,以教授《尚书》为业,曾经侍奉太常桓荣。张酺做事勤勉,不知疲倦,有学生上百人。明帝永平九年,明帝为外戚四姓小侯在南宫开设学校,安排《五经》教师讲授。张酺教授《尚书》,多次在御前侍讲《尚书》经义。因为讲解颇符合皇帝的心意,张酺受命担任宫中侍郎。明帝赏赐张酺车马、衣裳,后又诏令张酺入宫教授皇太子。
张酺为人质朴、耿直,坚守正义,每次侍讲间隙,都会向明帝提出谏言,匡辅朝政,态度严肃,令人敬畏。章帝即位,擢拔张酺为侍中、虎贲中郎将。几个月后,张酺出任东郡太守。张酺认为自己做过皇帝的近臣,不知何故外放,心中有怨言,于是上疏:“臣以经术,在陛下跟前担任给事,年轻不谙世事,不懂得法律。臣蒙受陛下厚恩,持符节担任郡守,管理千里地面,难免会犯下不测之罪,有负陛下。臣暗自思忖,没有想到过会离开京师,希望能继续留在宫中,一旦看到朝政有不妥之处,耳目所见所闻,臣会不避嫌疑,奏闻陛下。”章帝诏书答复:“《尚书》讲:‘臣虽然在外任职,然而心思不会离开王室。’卿担任郡守,治理万民,这也是报效朝廷。卿有好的谏言,需要奏闻朝廷,不在远近。赐卿治装费三十万钱,尽快赴任,履行职务。”张酺是儒生,然而性情刚毅、耿直,做事情果断,上任后提拔重用义士,打击地方豪强。发现属下县长、县吏杀掉盗贼,张酺会严厉查办,认为县令、县长贪赃枉法,盗贼多为饥寒交迫的贫民,还不至于判成死罪,为何要用法律严惩!
郡府官吏王青,祖父王翁,在西汉朝,与太守翟义起兵反抗王莽。翟义兵败,余众纷纷投降,王翁始终坚守节操,与王莽派出的大军交战,被捕后,王翁被活活烧死。父亲王隆,建武初年曾担任都尉府功曹,王青担任郡府小史,与父亲一起,跟随郡都尉巡行属下县邑。途中遇上贼寇,王隆挺身护卫都尉,被贼寇杀死。王青也被箭矢贯穿咽喉,说话跑风。郡太守看着王青身上的伤痕,竟然不肯举荐。张酺上任后,叹息道:“岂有一门忠烈,享受不到朝廷的恩典?”遂擢拔王青,担任郡府右曹,上奏朝廷,陈述王青三代人为义死节,应该受到表彰。章帝将奏疏交予三公府,司空府征召王青。
自从张酺出任郡太守,章帝每次接见诸侯国太傅,都会说:“此前,张酺在宫中担任侍中,侍讲经书,对朝廷多有谏言,言辞恳切,可谓发自内心,有史鱼之风范。”章帝元和二年,章帝东行,巡幸东郡,在郡府召见张酺及张酺的学生,还有东郡属下县邑官员、郡府掾史。章帝以弟子礼,让张酺侍讲一篇《尚书》,而后再行君臣礼,赏赐厚重。东郡官员同时受到赏赐。
张酺在太守任上十五年,和帝初年改任魏郡太守。当时,魏郡人郑据在朝中担任司隶校尉,上奏朝廷,奏请免去执金吾窦景。后来,窦景恢复职位,派遣掾史夏猛私下里拉拢张酺,说:“郑据是一个小人,我被他诬陷,蒙受冤枉。听说他的儿子担任官吏,为人放纵,行事狼藉。如果将郑据的儿子严加惩治,可以杀一儆百。”张酺听后大怒,随即收捕夏猛,关押在监狱,又移送公文至执金吾府,怀疑夏猛与郑据的儿子不和,为了报私仇,诈称这是窦景的意思。恰逢朝廷颁发赎罪令,夏猛这才被释放出狱。过了不久,张酺受到朝廷征召,担任河南郡大尹。窦景的家人又打伤集市卒吏,官吏拘捕窦景的家人。窦景大怒,派遣缇骑侯海等五百人打伤集市丞。张酺郡府官吏杨章穷究此案,欲惩治侯海的罪行,发配至朔方郡。窦景更加愤怒,于是移送公文,任命杨章等六人为执金吾属吏,欲借机报复。杨章等人非常恐惧,报告张酺,愿意自污,犯下贪赃罪,以此拒绝窦景的任命。张酺上疏,向朝廷详细奏报事情经过。窦太后回复张酺:“此后,执金吾任命官吏,不得从河南郡选拔。”
及至窦氏在朝中落败,张酺再次上疏:“臣愚蠢,不识大体。臣以为,窦氏虽然犯下重罪,然而案情并未昭示天下,后世人并不知情,只知道窦氏被杀,不知窦氏犯下何罪。这样做,不能明正典刑,将会贻祸未来。应该将罪犯交由司法官审理,按照法律治罪。在窦宪等人尊贵时,朝中群臣阿谀奉承,唯恐不及,皆言窦宪受先帝顾命之托,怀有伊尹、吕尚之忠,甚至将邓叠的母亲邓夫人,比作周文王的母亲。而今朝廷依法惩治奸贼,群臣又说,应该处以死刑,忘记此前奉承窦氏,阿谀谄媚的丑态。臣看到,夏阳侯窦瓌始终忠诚于朝廷,为人善良,此前与臣谈话,常有怀忠尽节之心,窦瓌谨慎选择宾客,从未有过犯法言行。臣以为,按照周代《甫刑》,对王室亲属犯罪,有三种情况可以宽宥。对于外戚,朝廷应该法外施恩,不应该苛查。而今,廷议者认为,应该为窦瓌选择严厉的国相,臣担心,国相处事严厉,必然会加害窦瓌。朝廷应该施以厚恩,宽宥窦瓌,以显示陛下仁厚之德。”和帝读罢上疏,颇有感触,随后改封窦瓌,让窦瓌回到封国就位。
和帝永元五年,张酺被朝廷征召,担任太仆。几个月后,张酺代替尹睦,担任太尉。张酺多次上疏,以有病请求退休,同时推荐魏郡太守徐防代替。和帝没有批准。之后,和帝派中黄门前来探视病情,赏赐珍馐美味,赐钱三十万。张酺称病情沉重。当时,张酺的儿子张蕃,以侍郎身份在宫中侍讲,和帝通过小黄门告诉张蕃:“阴阳不和,万人失其所在。朝廷希望张酺审慎对待得失,与朝廷同心同德。而今张酺托病,希图洁身自好,奏请辞去官职,这样做,谁还能与皇上分忧?这不是上下同心,利可断金的做法。司徒刘芳有病,司空张奋年老,你父亲即使有病,也要勉强起身,为国家效力,不要对外泄露这次谈话。”张酺诚惶诚恐,来到阙门谢罪,又重新视事。张酺身居三公高位,父亲在乡里仍然以耕田为业,张酺每次升迁,父亲都会来京师探望儿子。有一次,张酺的父亲来到京师,恰逢年节,公卿罢朝休假,群臣来到张酺府中,向张酺的父亲敬酒祝寿,大家高兴了一整天,众人羡慕不已。及至张酺父亲去世,安葬完毕,和帝派使者送上牛酒,让张酺脱去孝服。
因为某事,张酺与司隶校尉晏称在朝堂上相会,张酺对晏称讲:“三公府征召任命的官吏,很多人不称职。”晏称回去后,随即上奏朝廷,责令三公府核查任命的掾史。本来以为这是私下里的谈话,张酺没有料到,晏称竟然会奏报到皇帝那里,非常生气。有一天,两人又在朝堂上议事,张酺借机指责晏称。晏称不肯示弱,张酺愈发生气,遂当廷呵斥晏称,晏称弹劾张酺出言不逊。天子考虑到张酺做过先帝的老师,下诏让公卿、博士、朝臣廷议,该如何处理。司徒吕盖上奏,认为张酺身为三公,知道在公门讲话须以礼仪为先,不能谦恭自律、鞠躬屏气等候诏命,反而在朝堂上疾言厉色,对天子大臣出言不逊,不能垂范官员。张酺遭免职。
张酺返回乡里,遣散门下学生,闭门谢客,不与士人交往。左中郎将何敞,还有上书言事者,大多为张酺鸣不平,认为张酺忠心为国,和帝也非常敬重张酺。永元十六年,和帝拜张酺为光禄勋,几个月后,张酺代替鲁恭,担任司徒,一个月后病逝。和帝身穿缟素,亲临家中吊唁,又赏赐墓地,赠送的丧礼钱超过此前的丞相。张酺病危时,嘱咐儿子:“先帝显节陵没有建立寝庙,在露天祭祀,欲垂范天下,以节俭为尚。我在朝中担任三公,既然不能宣扬王化,令官吏自觉遵守法度,再不努力奉行节俭,如何垂范于后世?我死后,你们不要为我建立祠堂,用禾草盖一座茅屋,在里面祭祀即可。”
张酺的曾孙张济,喜欢儒学,灵帝光和年间官至司空,因为有病辞职。张济病逝,灵帝以旧恩,赐予车骑将军称号、赐予关内侯印绶。同一年,灵帝又追念张济侍讲有功,封了张济的儿子张根为蔡阳乡侯。
张济的弟弟张喜,献帝初平年间,担任司空。
韩棱,字伯师,颍川郡舞阳县人。韩棱是西汉弓高侯韩颓当的后人,家族在乡里是望族。父亲韩寻,建武年间曾担任陇西郡太守。
四岁时,韩棱的父亲去世,长大后,韩棱孝养母亲,恺悌兄弟,以孝友为乡里人所称道。及至壮年,韩棱把父亲留下的数百万家产分送给堂兄弟,乡里人为此称赞韩棱。最初,韩棱在郡府担任功曹,郡太守葛兴中风,有病不能听政,韩棱主动代替太守处理政务,前后两年,郡府政务运转正常,无人敢违背法规。葛兴的儿子发布告谕,欲代替韩棱署理政务,韩棱拒绝,葛兴的儿子指使那些对韩棱有怨言者上奏朝廷,告发韩棱擅自代替郡太守施政。朝廷派人调查,郡府官员就韩棱隐瞒葛兴患病专擅郡府政务之事,如实禀报,韩棱被朝廷禁锢,不得担任官吏。明帝了解情况后,认为韩棱忠诚为国,下诏赦免。后来,朝廷征召韩棱,拜授官职,五次升迁,韩棱担任尚书令,与尚书仆射郅寿、尚书陈宠,以才干受到世人称赞。章帝赐予尚书官员宝剑,赐予这三人的宝剑,上面题字“韩棱楚龙渊”“郅寿蜀汉文”“陈宠济南椎成”。当时,议论的人说韩棱的才学深厚,有谋略,因此被称为“龙渊”;郅寿聪明、贤达,文笔好,被称为“汉文”;陈宠纯朴仁厚,善不外露,被称为“椎成”。
和帝即位,侍中窦宪派人,在上东门刺杀齐殇王的儿子都乡侯刘畅,有关官员害怕窦宪,将疑犯转移至刘畅的兄弟身上。和帝下诏,派遣侍御史前往齐国调查此案。韩棱上疏,认为凶犯就在京师,不宜舍近求远,这样做,只能让奸臣讪笑。窦太后发怒,严厉斥责韩棱,韩棱仍然坚持奏议。及至事情调查清楚,果然如韩棱所言。窦宪惶恐,奏请太后,愿意征伐北匈奴赎罪。韩棱上疏谏诤,太后不听。及至窦宪北伐匈奴有功,返回后担任大将军,威震天下。之后,窦宪领兵,屯驻在武威郡。恰逢和帝西入函谷关祭祀西汉帝陵,下诏窦宪与皇帝在长安会面。窦宪来到,尚书以下官员商议,欲向窦宪跪拜,口称万岁。韩棱正言厉色道:“古人教导,对上结交,不可谄媚,对下结交,不可侮慢。按照礼制,岂有人臣称万岁。”商议者面露愧色,这才作罢。尚书左丞王龙私下上奏,欲向窦宪送上牛、酒,韩棱弹劾王龙,王龙被判为城旦刑。韩棱在朝堂上多次举荐良吏应顺、吕章、周纡等人,此后,这些人在官任上皆有政声。及至窦氏兄弟落败,韩棱负责调查案情,追查窦氏党羽,数月时间,不肯休假。和帝以韩棱忧国忘家,赐予韩棱布匹三百匹。
后来,韩棱改任南阳郡太守,和帝特许韩棱在路过家乡时为父母上坟祭扫,乡里人以此为荣。韩棱在任上发掘奸邪,扫除贼寇,南阳郡为之整肃,政令畅通。几年后,受朝廷征召,韩棱返回朝中,担任太仆。和帝永元九年冬天,韩棱代替张奋,担任司空。第二年病逝。
儿子韩辅,在安帝朝,担任赵国相。
韩棱的孙子韩演,在顺帝朝担任丹阳郡太守,在任上有政声。在桓帝朝,韩演担任司徒。大将军梁冀被杀,韩演因为阿附奸党,被惩治,按照减死罪论处,遣送回原籍。再后来,朝廷征召,韩演担任司隶校尉。
周荣,字平孙,庐江郡舒县人。在明帝朝,周荣参加明经考试,受到征召,在司徒府任职。司徒袁安多次与周荣谈话,非常器重周荣。袁安弹劾窦景及窦宪坚持立北单于,弹劾的奏章,据说是周荣起草。窦氏的门客太尉府掾史徐 ,因此怨恨周荣,威胁道:“先生是袁公的心腹,与袁公合伙排挤窦氏。窦氏手下的刺客凶悍,遍布城中,你要小心点!”周荣答:“周荣乃江淮一介儒生,做事情一意孤行,蒙受先帝厚恩,曾在两个地方担任官员。幸得以在宰相府任职,即使被窦氏所害,也义无反顾。”周荣告诫妻子,如果遭遇不测,不要收殓埋葬,希望以区区尸骸,唤醒朝廷。及至窦氏败亡,周荣获得世人赞誉。后来,周荣担任郾县令,朝廷征召,擢拔为尚书令。再后来,周荣出任颍川郡太守,因为某事犯法,应当被关入监狱,和帝考虑到周荣忠诚为国,有节操,改任周荣为共县令。一年后,和帝拜周荣为山阳郡太守。所历郡县,均有政绩。因为年老有病,周荣乞求退休,在家中去世。和帝下诏,赏赐丧礼钱二十万,又任命周荣的儿子周兴为郎中。
年轻时,周兴即享有盛名,安帝永宁年间,尚书陈忠上疏,推荐周兴:“臣听说,在古代,帝王发布诏令,所用言辞力求典雅,辞章恢宏用辞蕴籍,因此可传之于后世,列于经典。孔子赞赏唐尧、虞舜时留下的文章,愿意追随周室崇尚礼仪的做法。臣注意到,光禄侍郎周兴,孝顺父母,恺悌兄弟,受到世人赞誉。周兴为人清雅,有耿介骨气,在州郡享有盛名。周兴通晓古今,博闻多识,对三坟之篇,五典之策,无所不读。周兴撰写的文章,文采斐然,令人赞叹。尚书的职责在于传达帝命,是帝王的喉舌。臣等愚昧,宫中郎官多为俗吏,很少有这样的雅才,每次撰写诏书,向海内外宣示,要转相求人帮助。尚书才能有限,致使诏书文辞鄙陋。周兴有文学才能,滞留在郎官之位,甚为可惜。”安帝下诏,拜周兴为尚书郎。周兴去世,有一个儿子叫周景。
周景,字仲飨,受梁冀大将军幕府征召,担任豫州刺史、河内郡太守。周景喜欢结交士人,乐贤爱士,在任上擢拔英俊,推荐贤士,常担心遗漏人才。每当年尾,周景延请推荐的士人,在郡府后堂与大家欢宴聚会,如此多次,才让大家回去。周景还要赠送礼物,无不详备。不久,周景又选任他们的子弟,待遇优厚。周景常说:“臣子同为一体,为何不能厚遇!”此前,司徒韩演在河内郡任职,志在大公无私,推荐的官吏向韩演辞行,韩演只是讲一些勉励话,恩惠从未惠及到他们的家人。韩演说:“我举荐在任的官吏就行了,岂能惠及到他们的家人!”当时人,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两位官员。
后来,周景被征召,在朝中担任将作大匠。及至梁冀被杀,周景以梁冀的故吏,遭免职、禁锢。桓帝认为,周景平素忠诚报国,为人正直,过了一段时间,又拜周景为尚书令。之后,周景升任太仆、卫尉。桓帝延熹六年,周景代替刘宠担任司空。当时,宦官在朝中安插亲信,宦官的子弟充斥在州郡显要位置。周景担任司空,与太尉杨秉一起弹劾奸猾,从将军、州牧、郡太守以下官员,有五十余人遭免职。弹劾牵连到中常侍防东、侯览、东武阳侯具瑗,一律遭罢黜。朝廷上下,无不拍手称快。在任上两年,因为地震,周景遭免职,一年后,又代替陈蕃担任太尉。灵帝建宁元年,周景去世,因参与定策拥立灵帝,灵帝追封周景为安阳乡侯。
长子周崇继位,官至甘陵国相。
次子周忠,年轻时担任官职,经历多个职务,后来,升任大司农。周忠的儿子周晖,最初担任洛阳令,辞官回家。周晖的兄弟,喜欢结交宾客,在江淮间享有名气,出入跟随的车辆,有一百余乘。及至灵帝驾崩,周晖听说京师躁动,来京师探望周忠,董卓听说后,厌恶周晖兄弟,派兵劫杀周晖兄弟。周忠代替皇甫嵩,担任太尉,兼领尚书职事。因为灾异频发,周忠遭免职,后来又担任卫尉,护送献帝东归洛阳。
赞辞如下:袁公持重,诚单所奉。惟德不忘,延世承宠。孟侯经博,侍言帝幙。棱、荣事君,志同鹯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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